季东歌被禁足在太子宫，这是太祖皇帝的意思。
皇家的伴读，是不能有小厮、随从或书童的。季东歌只能每天带着两个丫鬟，在满太子宫溜达。一连十天半个月都是如此，季东歌觉得自己闲的，都快要生跳蚤了。
终于，有件事能够让季东歌定下神来。
本就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这时候尤其适合野炊、游玩。太子宫中，除了下人，就只有几个整日礼佛的皇太子遗孀。季东歌无聊闲逛，除了遗孀们同住的后院不能去，其他地方，也没有人会管着他。
和丫鬟杂役们摆开炊具，从厨房摸来的兔肉、鸡胸之类，在烤架上一字摆开，一群未及笄落冠的少女少年，喝的醉醺醺。
大家也不害怕会被人发现。
朱允炆每日都要进宫，殿前听政，太祖皇帝真是把他当作继承人来培养。虽还没有正式安上皇太孙的头衔，朝中亲皇太子的臣子们，都已经站在朱允炆的身后。
少年毕竟也有了一些高位者的自信。
平时跟着屁股后面的，今天都醉了，季东歌难得一个人清净，独自往太子宫西苑行去。
朱允炆很少去西苑。
皇太子生前最经常逗留的地方，就是西苑，藏书阁、议事厅、聚友阁，无论是白天黑夜，朱标都会在此处办公娱乐。
朱允炆一直都在刻意回避，存在父亲记忆的地方，若不是太子宫还是他的家，这里还有他的东哥哥，朱允炆甚至都不想踏进太子宫一步。
这是心理上的一种疾病。
病因就是父亲的突然离世，然而，这确是现实，不是不去想、不去看，就不存在的虚幻。
这是一种悲伤，被压抑在内心深处的强迫，一旦情绪在某天爆发，轻则伤及五脏六腑，重则直接要了人命。
藏书阁有藏书上万册，各种案宗卷轴数千。朱标生前喜爱读书，从藏书阁就可看出一般。也正中季东歌下怀。
从懂事起，季东歌就爱好看书，泡在书店和图书馆的时间，比呆在孤儿院和打工加起来的时间，还要多。十几年的阅读量，少说也有上万本。而且他荤素不忌，从小说到文学，从科普到专业，从天文到地理，从历史到未来，均有涉猎。
藏书阁多是手抄孤本、精装典藏，季东歌只是扫视书架一眼，已经深深爱上这里。
读书忘记时间。
季东歌九寸青丝披散在肩，白衣胜雪，安静坐在梨木椅上，给人恬美怡然的赏心悦目。
朱允炆从大明宫回来，和下人们翻遍整个太子宫，都没有找到季东歌。踌躇许久，朱允炆终是踏入西苑，进入藏书阁时，就看到这副画面。
秋季，西苑的各样品种菊花争相开放，清香满园，景色十分美好。朱允炆却觉得，此时此地，藏书阁中，才是最美的景色。
朱允炆就在一边看着、等着。
不知过去多久，季东歌被胃里的饥饿，从书中世界，拉回现实。
“原来东哥哥爱看书？我倒是忽略了。”
朱允炆语气中不无抱歉，更多的是发现季东歌爱好的高兴。
季东歌摸摸肚子，朱允炆即刻领会到，东哥哥这是肚子饿了。便招来婢女等，将饭菜端到藏书阁中。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朱允炆爱吃甜口，糖醋的菜式是必备的，季东歌喜欢酸辣口，醋溜的菜式也可以找到。这一顿饭，吃的六层饱也就足够。
“东哥哥，怎么不多吃点？”
见季东歌放下筷子，朱允炆还认为，是这桌子菜，不和东哥哥胃口。
“只是习惯了，晚上吃少点比较健康。”
古人更讲究养生，朱允炆却没有这个概念，季东歌与他也甚少在一起用晚膳。要想和燕王斗，首先要养好身子，否则像朱标一样，简简单单被除去，岂不是大笑话？所以，好不容易在一起，季东歌也抓紧机会，灌输一些身心健康的重要和知识。
果然，朱允炆也停下筷子，不再像以前那样饮食十分饱才知足。
平时，朱允炆不是与朱元璋一同用膳，就是与皇奶奶，即当今皇后一同用膳。两人作为长辈，总是用孩子还在长身体为由，让朱允炆吃到肚子鼓鼓的，才作罢。
在这少年郎的心中，果然还是小伙伴更重要一些，季东歌心中笑意嫣然。
吃饱喝足，季东歌没忘了最初来西苑的目的。
“允炆，你在西苑浑身不自在吗？为什么双脚一直在抖？”
季东歌一早就注意到，朱允炆从坐下开始，大腿就不自然的抖动，很轻微的动作，朱允炆自己也没有察觉。
直到听到季东歌说破，他才下意识止住全身，连神经都有一些紧绷。
“怎么会？”朱允炆有些躲闪的反问句，显示出内心多少有些焦躁，“东哥哥，我们快离开这儿吧！”
季东歌怎么会如他所愿，摇头笑道：“你看，藏书阁又空旷、又暖和，我们不如今晚抵足而眠，兄弟俩也好彻夜长谈！”
朱标去世后，朱允炆就失去主心骨，朱元璋虽疼他，但皇孙辈的孩子，少说也有五六个，每一个都要比朱允炆有心谋，千方百计在太祖面前刷存在感，极力贬低其他兄弟。如此，也就分摊了太祖放在朱元璋身上的关注。
现在，朱允炆的主心骨，就是季东歌。
这个比朱允炆大不了多少，但是心理要成熟很多的同龄人，给予他亲人所没有的关心和爱护，让朱允炆十分依赖。
两人最终还是在藏书阁休息。
晚风习习、月朗星稀，中华民族传统美德，食不言寝不语。最后一盏烛灯熄灭，季东歌和朱元璋相继睡去。
“父王，父王，我是允炆，你不要走……”
季东歌看着这个说梦话的男孩，显得又无助又可怜，正思索着是否要叫醒朱允炆，不在让他迷失在梦里。朱允炆突然睁大双眼，看到季东歌时，立刻流下泪来。
夜晚的藏书阁十分安静，朱允炆的抽泣声突兀响起，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是如同决堤的长江，哭声和眼泪滔滔不绝。
朱允炆卷缩在季东歌怀里，泪水已经打湿季东歌的衣袍。
“哭吧，哭出来心就不会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