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后,云层霁散,皓首山下西行二十余里有一个青荻村。此地盛产酸涩的青荻果,青荻果生食没有什么好的滋味,却胜在酿酒。青荻花开的时候,与皓首山的皎松连成一片,适逢四月暖风,鞋履过处都是落英,青荻酒酒香四溢,自是好景熏得游人醉,青荻暮春不愿醒。
昨夜雪大风疾,过往的商客纷纷投宿青荻村的驿栈。村子南方有不小的码头,是专门引楚江之水建的运河,以实现与名泽江水路通衢。
奕寒考虑到楚凉月身体虚弱,就在这青荻村休整两日。他选了一家素净的客店,索性客房还有空缺,打发店家安排好客房。店家伙计送来酒菜热水,奕寒朝他示意,温声问道:“店家,不知渡口何时有通往名泽江的客船。”
那店家伙计是个机灵的人,闻声答道:“青荻村过往商客甚多,专做渡人生意的也有好几户,不知公子是顺江东流还是逆江西溯。”
“哦?这还有什么讲究吗。”
“近些年来,名泽江上游山匪横行,运船都不愿意去。公子若顺江东去瀚海王都,自然没有这些麻烦”。伙计看奕寒若有所思,识趣地掩门退去。奕寒转身看到钻到被窝,乌黑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楚凉月,唤她起身洗漱吃饭。
楚凉月被厚厚的白色棉衣包裹成一团,灰色的裘绒围着脖子,嫩白的小脸,精致的五官,除了太过消瘦,全然不能想到两天前她还是孤苦无依脏兮兮的乞丐。她的眼睛灵动地眨了眨,看到奕寒温和的目光,又低下头浅浅地喝口白粥。
“奕,奕寒。我们去哪?”
阳光透过纸糊的窗子,却是有种明亮的朦胧。奕寒面容柔和俊美,白色的衣袍纤尘不染。他很喜欢白色,就如外面的银装素裹。他拿起筷子替楚凉月夹了一个素馅蒸饺,看着她努力的一口吃掉。并不对她直呼自己奕寒感到什么不妥,奕寒嘴角噙着笑容,不张扬也不含蓄,眼睛里溢满温柔。
楚凉月心中是有些怕他的,准确地说是敬畏。奕寒伴着月光降临她的卑微世界里,他比天上的皓月还要明亮。他赶路的时候,安静的看书,神色淡然,对自己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谈笑温和,彬彬有礼。这样的人是高不可攀的,她怕无数个日夜醒来时的无助与失落,只有残存于袋子里的温度告诉她,这是一个卑微的梦。
如果遇到奕寒是一场梦,恐怕这梦太奢侈了。
楚凉月呆呆地看着奕寒,奕寒用方巾轻轻擦拭她嘴角的油渍。捏了捏她秀气的鼻子,“傻丫头,吃饭也能发呆。”
楚凉月羞赧的低下头,嘴角漾起笑容。不是梦呢,梦里没有这样的温度。
“丫头,我们要去的是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地方。你能听到天籁鸟好听的鸣叫,喝到五颜六色的调和果汁,那里四季如春,不热也不冷。路面平整,路灯都挂在树枝上。会喷火的小狗,能吃石头的小熊。每个人都过得很好,还有很多书籍,让你变得聪慧的知识”。
楚凉月瞪大眼睛,小狗可以喷火,石头也能被熊吃掉?她满脸欢喜的喝完最后一口粥,期待地看着奕寒。
奕寒好整以暇的翻开一本书,喝口香醇的青荻酒。
楚凉月扫了眼奕寒手上的书,打了个哈欠。“奕寒,《月衍沧澜》是什么?”
奕寒豁然抬首,凝视着楚凉月,“丫头你说什么?”
声音有些惊颤,楚凉月心神发紧,有些怯怯地说:“你看的书不是叫《月衍沧澜》吗?”
奕寒将书展开,让楚凉月读里面的一段文字。
“苍穹无月,太阳隐没,黑暗笼罩世间。花开得妖异,生灵狂乱。就此终结,就此湮灭。”
“永夜之后,生灵祈求神灵。颂歌献予伟大,死难不离弱小。”
。。。。。。
“月的光辉洒向大陆与海洋,在高山之巅,在深谷之底。清泉重新甘冽,草木重新生长。”
“放下旧的执念,迎接新的秩序。渊源已去,尽皆沧澜。”
楚凉月读完,奕寒凝重的看着自己,又是深深的悲悯。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读这些,她觉得就像饿了要吃饭,困了要睡觉一样。奕寒重新拿出一本书,递给楚凉月。
“丫头,这本书给你,读完后再找我要。”
楚凉月好奇的翻了翻,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奕寒,见他面色平静后,放心的看书了。
奕寒转身背对楚凉月,神情悲戚。
第二天,积雪消融,寒意更浓。住店的商客们纷纷收拾行李,趁着雪域的寒流还没到来的宝贵几天,完成生意的往返。楚凉月坐在马背上,好奇地看着青荻村忙碌的人们。奕寒牵着大黑马,走在还残留灰黑色积雪和鞭炮屑的路上。
“再过几年,青荻村就更加繁华了,听说平江城城主很重视这里。”
“是啊,这运河一开,水陆两路都经过这青荻村,下次再来,估摸着改名叫青荻镇喽”。
奕寒的长相气质很容易获得陌生人的好感,一位热心的村民指引他们来到村南的码头。是啊,这里会更加繁华。奕寒整了整楚凉月脑袋上的绒帽,将她抱下马。复而拍了拍大黑马,大黑马一溜烟地跑远了,在楚凉月看着它飞驰的背影时,大黑马回头看了眼面色柔和的男子。楚凉月向它挥了挥手,大黑马踯躅一会儿,最后还是远了两人。
看出楚凉月的疑惑,奕寒拉着她,抬头看着高空的云天。“离开我们,它会有更大的机缘。”
运河相对于楚江浩淼的烟波就显得平淡无奇了,水流舒缓。再过几日,运河结冰,想来又是一番景象。货船大都偏小,偶有一艘三层的楼船就能引起村子里的孩童欢呼雀跃。码头上搬运货物的多是些壮汉,他们粗壮的双臂遒起道道粗筋。也有佝偻的老者,背着货物,艰难的送上货船。
奕寒负手而立,像是在等待什么。有几位招呼客人的船家都被他婉言谢绝。楚凉月穿的厚实,站久了还是感到丝丝寒意。
呼哧咳咳呼哧,此时,一个背完货物的老人家,坐在离奕寒两人四五步的短木桩子上喘息。老人家咳嗽几声,向运河狠狠地吐口浓痰。灰青色的小短袄软塌塌的挂在身上,他先是眯眼打量奕寒两人,后取出一块干粮,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陶瓶倒了些黑褐色的酱,吃了起来。边吃边含糊的说道:“公子从西方来,”
“是”
“远客东来,小老儿理应尽地主之谊”。
“不请自来,愧受宾客之礼,速速返乡才是”。
“天寒地冻,陆路怕是不好走了,小老儿有一条蓬舟,公子若不嫌弃,愿送公子一程”。
“主人雅望,不敢推辞”。
一条破旧的蓬舟缓缓驶离码头,水天一色,波光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