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壑是杨老太太的第三个儿子,算是老来得子,年纪和孙辈的孩子差不多,老先生和老太太都非常宠爱他,甚至可以说是溺爱。
两老前面已经有两个儿子三个女儿。老先生年轻的时候古板严肃,与子女不亲近,教育子女上面更是苛刻,两个儿子长大后都非常优秀。
杨老先生便自觉已经算是有了继承人了,之后心思开始不似当初那么重了,渐渐眉头舒展,有时候也会有了一些笑意。
随着年纪增大,愈加慈祥和善,对杨壑这个儿子确是好得没话说,老先生是有求必应。
老太太更是从小护在心上头的,但杨壑却打小就对谁都冰冰冷冷的,可配上那张比女子还漂亮的脸,以至于被他瞥上一眼,不是被冻住,而是要化了。两老便有了这恶趣味,就是故意逗儿子。
杨壑的能力不必说,要不然怎么会最后成为杨家的继承人。
但贵族家的年轻小姐们不在意这个,她们更好奇杨壑的惊天美貌,据传言杨家的所有女子都不及杨壑的一半。
这里面夸张成分是有的,但也足以看出杨壑确实长相不俗。
我同杨壑不算认识,虽然我有他的私人号码,我是认得他的长相,但他就不一定知道我了,毕竟那么多年里我在贵族世界隐形得差不多透明了。
我在养老先生身边又呆了几日,陪他读读书、说说话,过了些时候也开始说一些奶奶生前的事情。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悄无声息地滑过。
那天,夕阳西下,余晖撒入屋内,拖地的毯子像是被覆盖上了一层金黄,老先生静静地坐在座椅上,沉默许久,像是酝酿什么,终是带着悲凉的口吻道:
“你奶奶年轻的时候细皮嫩肉受不得一点痛,然而这半辈子我却没有保护好她。我甚至不清楚多少次死亡与她擦身而过,中枪后连麻醉都没有的情况下她牙咬挺过去。我失踪的日子里,她独自撑起整个家族的担子,后辈们说她是坚强的女子,骨髓里面透着骄傲的女子。可我回来的那晚,她却泣不成声地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身体各个受伤的部位,这里痛,那里痛……”
爷爷的泪眼朦胧,最后的几句话甚至泣不成声。
之后沉默着闭上眼睛。我知道他在回忆与奶奶的过往,那些我们不曾参与过的往事。我默默地陪伴一旁。
爷爷久久出声了,带着哽咽的嗓音道了:
“死前的呻吟,将死时的痉挛,她会不会也像过去的那些时刻一般,明明害怕地颤抖,还只能苦苦煎熬下去,独自忍受着……”
我摇摇头握住爷爷的手,“奶奶说过,人类的一些伟大的感情,其强度足以抵御对死亡的恐怖,以及感受到的痛楚。”
“爷爷请您相信,奶奶她不是一个怯懦软弱的女人,恰恰相反,她坚定勇敢,害怕您独自一人面对她的死亡,害怕悲伤侵损您的身体,害怕您视她的死亡为恐惧。”
老人简短的言语后是更久的沉默,这沉默被无限延伸,拉长,似乎触碰到了死亡的边缘。
我发自内心有一种绝望,说不清道不明。
门在这时被推开,杨壑清俊的面孔在昏暗不明的走道口更显俊美,“是的爸爸,随死而来东西,比死亡本身更可怕。妈妈不曾畏惧死亡,可放不下的只有您。”
房门一直微微敞开着,也不知道杨壑站在门口多久了,当他出声时,却从未感觉到任何突兀,仿佛他本该就站在这里。
老人此刻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带着茫然,慢慢地眼角有些湿润了,终于像个无助的孩童般嚎啕大哭,半辈子聚少离多的相守,化为炽烈如火的思念。
……
那天我和杨壑一直等到老人陷入沉沉的睡梦中,才一起退出老人的房间。当天已经很晚了,两人都相当疲惫,似乎都不愿多说些什么,礼貌而疏远地道声晚安。
可当我转弯的那一刻,杨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声音冷淡似浸过一泓水,
“刚刚,你是否也想到他……我总想,他知道自己逃不掉的那一刻,也该是绝望的……”
似乎有什么在心中敲打,震耳欲聋,脑海里面的画面像潮水般涌来,不停地拍打一处,那些支离破碎的话语不断回放又听不清。
不自觉的加快脚步,不愿听到下面更多的话。
回到房间蹲在墙脚,我的双手仍是颤抖的。以为没有的眼泪,却再一次止不住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