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寒假端居都过得提心吊胆,心情像雾霾天气一样糟糕。每天早起,透过窗子看向外面,都是混沌一片。中午时分的太阳,好像积满灰尘的玻璃上溅上了一滴圆圆的水珠。
老妈问起开颜,端居只说开颜家去海南过年了。她悄悄地去敲开颜奶奶家的门,去了几次,家里都没人。
回到家里,端居一直隐约期望顾永之能够主动联系一次自己,她知道春节后顾永之就要出国。可是顾永之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端居参加了所有的高中同学聚会,里面都没有顾永之的身影。
大学好像整容院,高中女同学一个个都改头换面光彩照人,端居显得格外颓废。
过年随父母串门走亲戚,吃各种酒宴,吃得端居长了一嘴口腔溃疡,一说话嘶溜嘶溜地疼。正月初五之后,她天天躲在家里,昏天黑地地看各种小说和电视剧。
正月十六端居终于可以返校,她没来由觉得一阵轻松。在家头三天是小公主,超过三天就变成自己和老妈的拉锯战。什么“手机离身”、“家务全包”、“手不释卷”、“早睡早起”端居一样都做不到。
高铁上,端居收到开颜的短信:“春节双方见父母,已订婚。三月十五日在男方老家办婚礼,你逃课也得给我来。他的科普如下:陈方,本校研究生院师兄,已在老家签下很不错的工作。他都知道,但他愿意,我很开心。”
端居连忙去电,说了一长串辞藻华美表达恭喜的话。开颜的声音如常,似乎还带了一点点笑意。端居想起陈方就是那个声音好像翻版王凯的低音炮,不禁脑补陈方的长相是不是也像王凯一样帅气。她真心替开颜高兴。
端居在春节后快递恢复的时候刚好从网上淘到一块很精致的湖蓝色水溶蕾丝面料,她跑遍了城市大棚裁缝摊点,找到了一位态度严谨版型过硬的裁缝奶奶,做了一件高圈领长旗袍,然后拆了珍珠项链上的三粒淡水珍珠做纽扣,又从网上买了两米细窄的花边手工钉到旗袍的下摆和衣襟上,预备穿去开颜的婚礼。
拆项链的时候,端居突然想起这条项链还是顾永之送的。她小心翼翼地把项链重新穿好。虽然少了三颗珍珠,但是项链依旧很长。隔天端居把项链送给一位学姐做生日礼物,把那学姐高兴得眉开眼笑。
三月的南方滨海城市已经转暖,开颜的婚礼很简单,只有酒席,没有仪式。开颜已经显怀,穿着大红色滚金边秀禾装当礼服。可惜“翻版王凯”并不像端居想得那么帅,似乎和开颜差不多高,身材发福,眼镜片折光严重,看不到镜片后的眼睛。穿上西服,憨憨的,动作有点迟缓,不是岳东楼那种一板一眼按部就班的程序猿,而像一头大笨熊。
席间端居才知道原来陈方是单亲家庭长大的,从小跟着母亲。陈方妈纹着细长的绿黛眉,戴着细长的金耳环,脸上扫粉三尺厚,一笑几乎掉渣,看上去很是精干厉害。眼风扫过开颜,似有不悦。大抵是嫌开颜未婚先孕——端居不禁想,陈方妈大概并不知道真相。端居不知道开颜能不能应付得来,她觉得开颜的笑容有点虚,想问开颜,又怕勾起开颜的伤心事。
陈方的父亲没来,开颜的妈也没出现。端居第一次看见开颜的老爸,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长一张扑克牌脸,五官有点向脸中间挤压,带点凶相。
“我爸刚刚离婚,儿子判给女方,所以这个德行。不用理他。”开颜在端居的耳边轻声说。
端居用年初开颜不肯收下的那笔钱,添上自己积攒的钱,买了一套FolliFollie的首饰送给开颜做新婚礼物,套盒里有项链、戒指、手链和耳坠。她知道开颜把这套首饰的链接放在收藏夹里放了很久很久,大抵是开颜把钱都先投在开销极大的护肤品上了,一直不舍得买。端居打开包装盒,亲手给开颜戴上,开颜顺势亲了她。端居笑:“嗳——不能这样,弄我脸上口红印啦,要吻先吻你老公。”除了说“祝你幸福”之外,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自从开颜遇上这些事,端居觉得自己的脑袋生了锈,以前“万言当言,不如一默”时,把话憋在心里很难受。现在应该说话的时候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是冷场。
难道患上了社交恐惧症?
因为端居要参加计算机等级考试,不得不提前退席,去坐晚班火车连夜赶回去。开颜送端居出来,端居拥抱了开颜,道:“好好的新娘子怎么哭啦?一会儿把假睫毛都哭掉了。”
开颜小心翼翼地揩掉泪,眨眨眼睛道:“我去种了睫毛,再也不用每次都贴了,好不好看?”
端居把“怀孕了还去种睫毛”这句话咽回腹中,道:“你怎么样都好看。你快回席吧,出来太久不礼貌。等你生宝宝的时候我再来看你。”
开颜再度抱了端居:“你穿湖蓝色旗袍真好看。”
端居笑:“我平时穿旗袍不方便——我的胸,假的;你的肚子,真的。”两人大笑。
开颜目送端居走出酒店铺着大红宝箱花纹地毯的走廊,端居袅娜的背影就像二三十年代的丽人一般优雅。端居在走廊尽头回头挥手,开颜挤出一个笑容。
端居的身影消失,开颜深深吸了口气,才慢慢推开大包厢的门。
端居好久没做过这种绿皮火车,又是夜班,她有些害怕。好在她记得带速溶咖啡,于是泡了浓浓的一杯,打算熬通宵。
南方的小城夜间也是灯火辉煌。穿过城市,郊外多水田。水面倒映着灯影,摇曳生姿。
端居很喜欢南方,喜欢南方的温润妩媚。高二暑假她曾和开颜一起到苏州旅行,晚上住在同里的民宿里,开颜曾说,希望以后在这里定居。现在开颜的愿望实现了,却不知道开颜究竟快不快乐。
她还记得同里有个“退思园”,取“进退思之”的含义,而开颜似乎从不记得“进退思之”。开颜去种睫毛、亲吻自己、拥抱自己,身上的少女情怀并未褪去。端居担忧开颜,在陌生的城市开始一段不正常的婚姻,能应付过来吗?
想着想着端居就睡过去了,一觉醒来已是清晨。外面不再有水田,都是旱地,显然快到站了。端居险些睡过站。她揉了揉眼睛,一点一点唤醒沉睡的脑袋,努力回忆昨晚的梦,但觉昏昏沉沉,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快睡醒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两句诗,好像是:春去秋来忙如许,未到晨钟梦已阑。
端居用力甩了甩脑袋,不禁打了个冷战。自己怎么梦到这句?真不是好兆头。但随即又想:自己怎么比老妈还要迷信了?然后在心里模仿开颜的口气念了个:屁!站起来收拾随身物品。
一收拾发现身份证失踪了。端居脑袋一蒙,出了一身冷汗,翻兜倒包,请列车员帮忙,都没找见。
这列火车经停端居下车的站点只有两分钟,端居不得不拿着行李飞速下车。火车汽笛声响起,从站台起步离去,端居觉得自己的梦还没醒。
端居给老妈去电,告知身份证丢失,要回老家补办。
老妈在电话里道:“你个马大哈,怎么丢的?”
端居如实告诉老妈,自己去参加开颜的婚礼,在回程火车上丢失的。
老妈沉默了好一会儿,问:“开颜结婚?真的假的?她不是才上大一吗?她们大学允许本科结婚?”
端居道:“我真的没骗你,开颜和他们学校研究生院即将毕业的师兄结婚了。不信等下我从微信上给你发开颜的结婚照。”
老妈又牢骚了一通,怪端居自己坐火车跑那么远,还不和家里说。端居耐心应付完老妈,想着还没出站,先去买火车票回家。走到自动售票机前,她才意识到:完了,没有身份证没法买火车票。
端居不得不出站打车去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大客票,连轴转回户籍所在地办理身份证。上车才给导员去电请假,告知导员自己身份证丢失,回家补办。导员不信,端居只好让老妈再给导员去电,又不免听了老妈一通牢骚。
计算机等级考试自然泡汤了,没有身份证根本进不去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