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将这一餐饭吃完的，尹陌不想回忆。还没开吃就做了那件扔脸皮的事，自然没道理对不起自己的牺牲，很努力吃了个肚皮溜圆。
肚子里罗列好的一条条疑问，已被一肚子鸡鸭鱼肉挤得散乱。她呆愣愣地捂着肚子，后悔没有一开始喝两口汤垫底，现在怕是要爆炸。
宣璟灏自然还记得，苏澈小时候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平时安静内敛又沉稳的小小少年模样，只要没有外人在，她顿顿饭都可以吃得风卷残云，毫无矜持可言。
而他的皇弟宣璟辙，吃过饭之后则习惯不动声色地捏走两个包子肉笼糕点之类，带回去给苏澈当夜宵。
即使如此，苏澈还是细胳膊细腿，全身上下也没二两膘，更显得她小脸上一双灵气十足的大眼睛，漂亮又神气。
宣铎每每看见苏澈撸起袖子大快朵颐的模样，都会忍不住心疼叹气，“刚来时明明是个胖娃娃，这两年怎的一抽条就抽成了骨头架子？”
而那时正因这个挫败感导致略显沧桑的十四岁少年宣璟辙，则会在一旁悠悠喝茶，唇角含笑抱怨道：“苏澈没良心，长大必是个白眼狼。”
现在，没良心的白眼狼苏澈不止忘了宣璟辙当年的饲养之恩，连宣璟辙这个人都忘得渣也不剩了。
想及此，他抬眼看向正神色淡淡坐在那里喝茶的宣璟辙。自他来，整餐饭吃到现在，竟然都没有朝尹陌看过一眼。
大皇子虽说不是个急性子，也会隐隐失望。他侧头瞥向尹陌，低声道：“吃这么多，今晚有你好受。”
“有肉吃我自然好受，再说这顿吃饱了，下顿鬼知道还要等多久。”尹陌撑得实在难受，全部精力都拿去消化食物，稀里糊涂似在自言自语。
“不就在明早？还是你准备再连着睡上几天？”
尹陌撇撇嘴，不说话，此时她的肚子实在不舒服得很。
宣铎注意最多的除了尹陌，便是自己的次子宣璟辙。他和宣璟灏一样感触，期待得太多，此时难免失望。
今晚要聊的还多，他放下茶杯，细细想了一想，轻声道：“澈儿时才对朕说，从前的事她已经全都忘记了。她仅剩的记忆唯有自己在逃，记得自己被亲卫所救。如此说来，朕只能感激神灵保佑，让澈儿时隔八年，还可以平安无事回到朕身边来。”
宣铎简略一言，只为迟来的两个儿子尽快知情——苏澈并非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份，而是她的确忘了。即使这话没有被宣铎明说，谁也都能看得出，尹陌不见外的举动乃是不通人情世故，并非感情上与他们如何亲厚。
“既然如此，又是谁将你带回来，又是谁伤了你？”这疑问已在他们心中多日盘踞，宣璟灏自然早晚要问，“另外，那之前，你在哪里？这么多年又以何为生？”
尹陌猛地抽了个嗝，之后很是认真地看了宣璟灏一会儿。这位大皇子和他的父皇果然血脉相承，神情言语都有相近之处。想必将来若成了太子，有朝一日再登基做了皇上，必然和他亲爹一般，威严又帅气。
“看什么？”宣璟灏眼角抽了抽。这姑娘不回答问题，反而拧着个脖子盯着他左瞧右看，还在发梦似的。
“你长得和皇上有点像。”尹陌诚实道。
宣璟灏扶额。
此人的确是苏澈，缺根筋的样子八年未变。
“他是朕的儿子，自然和朕像。”仁惠帝笑道。
“那他也是你的儿子，就和你长得不大像。”尹陌指着她对面的宣璟辙。
这一指，一直把她当空气的宣璟辙终于抬眼，虽说眼神十足漠然，淡淡的笑容也不大温暖，可这次正视倒是让尹陌觉得非常不错。无论如何粗神经，她也深觉自己并不喜欢被这人当成透明的。更何况，从这位二皇子一近前来，她就打心眼里觉得这人美得实在缥缈了些，她喜欢，就算把那人身上从头到脚的值钱货都丢掉，她觉得自己也应该不嫌弃他。
“璟辙像他的母亲。”一句话而已，气氛便是瞬间的凝滞。宣铎只得轻咳了一声，将话题带回，“澈儿，这八年之中，你到底在哪里？”他沉吟片刻继续道：“我们从未停止过寻你，因当年段怀政以你为人质令我飒熙军不仅不可犯境，还须将边境常驻军一同后退五里驻扎。李旭也多次深入楠樾皇宫，天牢密牢查过几遍。想到你若得以逃脱，必然会想方设法回来，这些年，我们也在许多要道关卡暗中安置人手，拿着你十一岁时的画像，一等便近八年。”
原来还有这一段，想来听过的那些民间传闻并非全部虚假。飒熙国曾出重兵南下，却止于边境线上，十几天之后，战火没能燃起，战事竟然不了了之了。若仁惠帝所言不假，那这次出兵并不是为了彰显国力警示刚刚政变成功的新君，而是因为……苏澈是人质？
尹陌摸着鼓肚皮，左右思量，都觉得这很可信。原本因为失忆而所剩不多的委屈，此时竟全然成了歉疚。“都怪我把什么都给忘了，让皇上您这么费心。”
宣铎一怔，心里顿时酸涩成一片汪洋。飒熙国这样寻人又算得了什么？可怜的是苏澈一个孤苦无依的姑娘，八年里四处飘零躲避追杀，他甚至不是很有勇气去询问她受了多少委屈和伤害，用了多少力气去藏匿自己。
自她出现又昏迷以来，他整日都在对自己重复着同一句自我安慰的话：孩子都回来了，除了些轻伤，看起来都好好的。至于她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已经是过去的事，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但宣璟灏显然并不介意弄清楚苏澈这些年到底藏在了哪里，既然由他问了，宣铎便也要个答案。
“当年未能救你于险境，而后未能将你寻回好好庇护，何谈朕为你费心，朕辜负了你父皇与母后的信任和托付，还辜负了璟辙……”似说错了话，宣铎的声音戛然而止。
宣璟灏默默扶额，他父皇因提及往事而情绪失控乃是常理，但此时突然“失言”，便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否意图刺激刺激那个表现得过于漠然的二皇子。
果然，二皇子殿下不负众望，毫无空隙停顿地朝他老子笑道：“父皇辜负儿臣了？那往后要打儿臣板子的事，是否可以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