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画说:“问题不在教学楼的质量,而是它的用材。我调查过,所有建筑材料几乎都是从南方运来的。”
白向南不解:“建材制造方面,南方的确比北方领先许多,价格也便宜。而且我们这里不算太靠北,一般的材料就可以满足冬夏温差变化需要,这有什么问题?”
“总不会连混凝土和石料都从千里以外调运吧?”
白向南吃了一惊:“当然不会。在水泥、沙料和石料方面,莲山的石材远近闻名,就连乔天龙在省城的工地,也经常到我们这里来采购。梅画是不是想说,当初的承包商勾结材料商,吞了思桀的钱?”
梅画始终做着思桀的代言人,不想这段经历从他自己口中讲述出来,摇头道:“我们不但没有多花钱,反而在初定的一百万资金前提下,将成本缩减到了七十万,剩下的钱便用作了教育经费,政府每年都会将账目报给远在美国的思桀。”
“那还有什么问题?”
“不但有,而且很严重。我们事后才知道,当初那家建筑商其实跟乔天龙有关系。”
“什么!?”白向南对乔天龙的名字深有余悸,闻之立刻色变。
“没人会赔钱做生意,连一声吆喝也不赚,乔天龙更加不会,这不符合商业规律。他这样做势必有目的。那是思桀回纽约后,以公司的名义联系莲山县教育部,由他们负责公开招标,又因为花的钱比预期的少,所以我们并未太关注。那件事以后没多久,我公司接到一份代理生意,对方是国内一家新兴企业,想为他们的一种新型材料打开海外市场。当时对方开出的条件十分优厚,出具的国内和国外材料鉴定书也详尽完备,然而在半年左右的代理销售过程中,思桀却发现了不妥的地方。”
“什么问题?”白向南神经紧绷。
“这种复合材料的价格定得很低,而且半年多来走势很好,价格却一直如此。这是不合常理的,起初时压低价格,培养市场可以理解,但当时已经不愁销量,美国有几家公司会不时订购他们的产品,数量很大,可价格从不上涨。我们产生怀疑后,去调查了那几家订购的公司,发现它们并非经营建材。”
“难道是为了逃避关税的空壳公司?”
梅画摇摇头:“如果是为了逃税,那些材料在购买以后,会回输国内。可是谁会选择美国来做原材料产地?我们调查过,材料的确是从国内运过去的。于是我们又委托了国内的朋友帮忙,最后竟发现那间委托我们的公司,在国内有着相当不俗的产业链,并非虚有其表。”
白向南震惊地道:“那他们不是纯赔钱!?”
“思桀当时说过,这里一定有阴谋,我们公司可能会成为牺牲品。果然不出他所料,当美国政府注意到了他们,在纽约的办事处便立刻撤销,烂摊子都丢给了我们。好在我们早有准备,将证据保存得极为完整。”
“等一下!这跟你们现在所做的事有何关系?还有周文戚,他一个莲山当地人,总不至于牵扯其中吧。”
“那家公司名为青阳工建,正是五年前,史河湾小学的建筑材料供应商和建筑商。”
石破天惊的震动在心中激荡,白向南目瞪口呆,脑子里像灌了铅,完全停止了运转。
思桀深吸了一口气,很想找根烟来抽。刚刚梅画对于那场远在国外的战争,只是一语带过,实际上却凶险异常,初晴正是因此而送了命。她是为了救自己,才倒在无情的车轮之下,那一抹鲜红洒在地上,至今仍触动着思桀的心。
两人还在谈着,思桀只做了个旁观者,白向南也渐渐明白了他回国的目的。
“青阳工建我知道,好像历史没那么久,也就十来年吧,不过他们最近几年名头很响,几次有名的招标都给他们拿下了,而且工程质量也是名列前茅,原来发生过这样的事。”话虽如此,但白向南还是很糊涂,不明白事情出在什么地方。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打破了他的遐想,思桀眉头皱起,按下了接听键。
“喂,妈。”
“我到了,你在哪?”
“我在白大哥这。您等一下,我这就过去接您。”
“不用了,你等着,我们十分钟就到。”
我们?思桀愣了一下,竟然还有其他人跟她来了,难道是亲戚?父亲在史河湾亲戚不少,在他们那个年代,生孩子是时尚,人多力量大的道理被信奉了几十年,所以父母双方的兄弟姐妹都很多。思桀小时候最引以为傲的事,就是在妈妈的背上将叔叔、姑姑,舅舅、阿姨的名字一遍一遍地背诵。可惜长大以后,母亲不可能再满足于他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而思桀也不再是那个事事都听话的小孩子。
她回带谁来?思桀心里暗暗想着。
出租车在大门前停住,下来的是两个人,一老一少,一位正是思桀的母亲,另一位看起来比梅画年纪轻,眉目清秀,两颊的腮红和眉线很精致,一身着装也很得体,不像是农村姑娘打扮。
“妈,来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你回来不是也没告诉我吗?”
“老娘,这事都怪我,我这里的事有点多,思桀一回来就被我叫过来帮忙,这不,昨晚一夜都没睡。”
白向南是商场老油,而且思桀昨晚的确没睡,现在眼中正好有些血丝,思母倒信了大半。她谦虚地道:“小杰能帮你什么?他要是有本事,也不至于在国外混了十年,到现在还混不出名堂。”
对此思桀只能保持沉默。母亲叫沈月琴,是个强势的人,在家中一直是一把手,父亲在生时也一样。对于她,思桀惯于不去争辩,这个习惯也延续到了以后的生活和工作中。在他看来,沉默是一种财富,可以让他更冷静地观察,不过在母亲眼里却是极大的缺点。
“这位姑娘有点眼熟,是老娘家里的亲戚吗?”白向南赶忙把话题扯开。
沈月琴一摇头:“瞧我这记性,小杰还记得她吗?隔壁你四叔家的侄女夏灵,现在在我们的小学里做老师,小时候你们见过的。”思桀在改名前叫思杰,小杰是他的乳名,乡下人都这样叫。当然,如果他们得知思桀曾经拥有一亿资产,相信再没人敢这样叫了。
思桀和白向南、梅画三人同时明白过来,这是在安排相亲哪。思桀说的没错,思妈妈听到思桀回国的消息,却没有打电话来,果然是有后手的。问题是对方年纪不大,看起来也就二十五,人长得也漂亮,怎会肯乖乖陪思母过来?难道就是因为一道出过国的光环?
思桀礼貌地招呼了一声,白向南知道他不惯这种场面,立刻解围道:“难怪我觉得眼熟,史河湾小学我常去,夏小姐一定是学校里最美的老师。”
沈月琴瞪了他一眼:“都奔四十的人了,还是满嘴胡话!亏你娶了那么漂亮的老婆。”
白向南嘻嘻一笑:“老娘快进去歇会,史河湾离这可不近。”
“这位姑娘是?”沈月琴见到梅画,立刻两眼放光,身旁的夏灵也不时拿眼偷看,默默比较着她和梅画间的差距。
“伯母您好,我叫梅画,是他们的朋友。”
沈月琴用警惕的眼光瞟着白向南。在她看来,白向南是标准的成功型人士,事业有成,娇妻在侧,但成功的人都容易变坏。这梅画长得比白向南的明星媳妇还漂亮,该不会是这胖小子出轨了吧?她决计不会把梅画同思桀联系到一起,因为这样漂亮的女人,思桀这种穷小子是配不上的,就连白向南也差点不够格。
白向南一看就知要遭,连忙摆手解释:“您老人家可别乱想,梅小姐是我公司的律师顾问,人家可看不上我这粗线条!”他像是在向思桀证明清白,后者唯有报以苦笑。
梅画眼中飘出一丝微不可查的落寞。
白向南呵呵一笑:“我们别在这说了,我叫人把老娘的东西搬进去,中午我做东,把我家那口子也叫来,小南还念叨着要去看奶奶呢。老娘您是不知道,思桀自从回来,还没吃过我一顿饭呢。”
沈月琴象征性地客气了几句,众人便欣然起行。她像个没事人一样,一点看不出对思桀的不满,对于此行的目的又缄口不言,众人明知她要赶鸭子上架,但沈月琴就是不说出来。
白向南也不得不佩服,给家里打了电话,妻子龚萍很快赶到,几人就在附近的一家饭馆落座。桌上推杯换盏,由于多是女士,思桀又不喝酒,所以气氛并不是十分热烈。
饭后,白向南派车送沈月琴和夏灵回思桀的住所,自己便去忙业务。思桀交代过梅画几句,独自回了图书馆。馆里的人无论熟不熟悉,都冲上去把他围了起来,问东问西,好一会才放过他。摆脱了这群人,请了假以后,思桀带上了“应思瑜”,先去梅画那里睡了两个小时,才抖擞精神回了家。
“这房子是你的?看起来是新的,怎么没跟我商量一下?”沈月琴终于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势。
“刚建没多久,以后是用来给您养老的。”
沈月琴立刻不悦:“我不需要。老家我住惯了,难道要我整天守着向南过日子吗?”
“妈,这方面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相信您也十分清楚我的想法和个性,我希望我们不要再做毫无意义的争论。那位夏小姐恐怕要令她失望了,我习惯一个人,不想惹麻烦。”
“你这孩子,怎么就听不进去劝呢?妈做这些事都是为了你啊!”
思桀苦涩地摇头:“我的确不是个孝顺的人,也从不敢以此来标榜自己。在您生命中的老年时期,我可以陪着您,照顾您,但您不能干涉我的生活方式。还有,无论您做任何事,都别说是为了我。我猜每年寄回来的钱,您肯定也没用吧。”
“我能有什么花钱的地方,那些钱当然是给你留着。”
思桀叹气:“我不缺钱。如果像您说的,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那么在我看来,您应该花掉那些钱,因为那样我会更舒服,而您省下钱,是因为这样您会舒服。就像您只有看到我结婚,心里才会踏实,其实并没有考虑我的需求,以及将来可能遇到的所有问题。”
“那你将来怎么办?老了谁来照顾?妈总不能跟着你一辈子。”
“如果我是为了老了以后有人照顾,才选择去结婚,那这个婚不结也罢。我是成年人,能照顾好自己。老了,社会有福利,自己有保险,不会给人添累赘。”
“我不管你那些大道理,你爸走得早,你不结婚我不放心。我就是为了自己,你也当是为了我,哪怕你结了婚再离,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你不像你白大哥,他是公司老总,手底下管着上百人,还能娶到那么年轻漂亮的老婆。你有什么?这些年在国外也没赚多少钱,除了陆续寄回来的五十万,和这栋房子,还有多少积蓄?”
思桀终于发现了他隐瞒自己身份的一项坏处,就是被母亲看作是穷人。
“算了,你的钱我不问,反正都是你自己的。这夏灵是个好姑娘,史河湾不知道多少年轻小伙追求她,你都三十三了,人家肯来看上一眼,已经够给你面子了。你别不识好歹,总之起码要交往一个月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