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了邱舒云母女?这个问题被一次次提及。究竟是邱舒云杀死了邱雨,还是莲山人杀死了邱舒云,亦或是因女儿的死而伤心欲绝?有人说是邱舒云的性格造成了这场悲剧,也有人将矛头指向白向南等建筑商,或认为邱雨太懦弱,与人无尤。
有人抱怨莲山的思想太落后,也有人说现代社会就该留下一片净土,没有科技的入侵。总之各类说法充斥着所有渠道,人们纷纷慷慨发言,毫不吝惜自己的关注度,生怕显不出作为智者的深刻。
但这一切并不影响白向南的工程重新开工,有了乔天龙的资金,莲山县政府立刻着手筹划更大的工程,一场暴风雨在悄无声息地酝酿着。
遣散的工人顺利回岗,工地如火如荼,梅画也代表白向南,与乔天龙进行了多轮会谈,深切体会到思桀对此人的判断。乔天龙就像一位霸道的将军,向往血染沙场的生涯,即使在生意上,也绝不拖泥带水,短短半个月时间,谈判进行了三轮,所有事都已敲定,连政府方面也不敢耽搁,合作开发项目正式启动。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过去,拆迁的宣传工作加大了力度,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幸福苑高层楼盘全线竣工了,预售情况良好。
一些在外地的莲山人回来了,他们属于少数精英人群,却已不敢说自己是莲山人,对莲山的大小报道,使他们无地自容。他们必须回来看看,家乡到底怎么了。这些人形成了一部分购买力,使得白向南的房子卖出了大半。
思桀一直处于半隐居状态,白向南忙得不可开交,只有梅画不时来报告事情进展。
年关将近,思桀家门前停了一辆警车,公安局副局长高仲亭亲来拜访。
“老周是我多年的好友,想不到会晚节不保。我这次来是专程致歉的,我和老周之间的关系太好了,一时糊涂,竟想替他大事化小,希望思先生不要见怪。这次来除了道歉,还要帮老周传个话,他想见你一面。”高仲亭处事圆滑,一上来就摆低姿态,道明来意。
如果是怀疑他身份之前的思桀,此刻不会有任何困惑。他再没关注这件事,因为周文戚贪污案注定是一件查不下去的悬案,赃款追不回来是正理,而周文戚也必定想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栽了。至于高仲亭和周文戚联合陷害他,思桀没心情计较。
“高局长客气了,想必你查过我。”
高仲亭呵呵一笑:“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又是干这行的。当时我只是觉得奇怪,区区一名小保安,怎么能如此镇定,后来才知道,能做梅大律师的幕后老板,哪会是普通人。原来思先生一直在国外,不知这次回国要待多久,年后还要不要走?”
思桀不得不承认,他说话看似轻描淡写,的确有一股不同寻常的亲切感。假如他不知道青阳工建的存在,只把周文戚的案子当成是普通案件,这样说并没有问题。而且发现了思桀的身份以后,找机会来修补一下关系,以免思桀以后对他不利,这也是正常人应该做的事。
但如果高仲亭是属于青阳工建一系人马,那这件事就不简单了。他不怕周文戚和思桀谈出什么火花吗?当然怕,所以他这样做一定另有目的。
思桀说:“案子没结吗?”
“老周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周涛和他女朋友是从犯,量刑什么的也不麻烦,开庭只是走个过场。问题在资金追讨上,思先生见过世面,应该知道,这种事在国内一向是不了了之的。”
“会判多久?”
“估计在里面好好养着,还有出来的一天吧。这种事我见多了,像他这个年纪进去,少有能熬过去的。”
“高局长稍等,我换件衣服就来。”
高仲亭楞了一下:“你答应了?”
思桀故作愕然:“我应该拒绝吗?”
“嘿,那倒不是,没想到思先生这么爽快。那好,我在外面等你。”
高仲亭转身出门,思桀回去穿了一件厚衣服,又将“思瑜”藏在了里面,才下了楼。警车一路来到地处东郊的看守所,思桀望着高高的围墙,首次踏足这种地方,空气都是干冷的。
一间只有几平米的小房间里,思桀见到了周文戚。他的脸瘦了一圈,再看不到那个红光满面,富态可掬的胖子,眼前是一位风烛老人,眼中充满了懊悔和不甘。
“你到底是谁?”周文戚劈头就问这一句,想必这段时间,这个问题在他脑中不知翻腾了多少回。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这件事绝不会是巧合,可是说出来也没人信。我想了很久,最后只能想到你。我猜你应该就是冲这件事来的。”周文戚的脸上甚至带了一丝祈求,弄不清楚,他死也不会瞑目。
思桀在一张方桌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微笑道:“我以为我一进门,周馆长会破口大骂,起码也该怒目而视才对。”
周文戚露出惊容:“果然是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的问题很奇怪。检举你的不是我,如果你想怪谁,我听说是你侄子的女友来警局自首,才将你们的事泄露出去。”
周文戚变得暴躁:“胡说!亏我那么信任你,把馆里的钥匙交给你,原来你一早就包藏祸心!”声音沙哑,完全失去了儒者的风范。
“自己做的事,还是要自己负责的,当初你找我来,本也是不安好心。如果周馆长只是想发发牢骚,质问一下,我可以满足你的心理平衡,但这并不能改变你犯罪的事实,也不会影响法律的审判。你的那点平衡感在我看来,与你的学识和阅历并不相称。”
“废话!到了我这个地步,谁还能保持冷静?”
“也不算完全失败。起码你在国外的儿子……前途仍然光明。”思桀严肃起来,眼神第一次给人冰冷的感觉。
周文戚巨震,失声道:“你说什么!?”
思桀没有回答,眼神也不再冰冷,转而带着怜悯的色光。
“清风弄柳,从善如流。”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出了一句。
周文戚绝望的脸上爬出几缕颜色,目瞪口呆下,一言不发。
“二十年前吧,我读初中那会,有个人到我们学校演讲,风趣幽默,意气飞扬,我们都被他迷了。说来好笑,小孩子都是迷明星,我们却崇拜起了一名本县的讲师。我记得,他最喜欢的口头禅就是这一句,虽然有些迂腐,但总是给自己了一个清晰的定位。他还说过,有一个比我们小一些的儿子,今生最大的成就,就是能成为儿子的榜样……”
“住口!住口!不要再说了!”周文戚失去了理智,疯了一样抓着自己的头。
“干什么呢?”门外狱警听到声音,探头进来扫了一眼,不耐烦地道:“探视时间到了,快走吧。”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周文戚在思桀出去之前,拼尽力气,最后问了一句。
“如果我告诉了你,你有勇气站出来吗?”
周文戚愣了一下,忽然再无一丝力气,烂泥一般倒在椅子上。
思桀出来后,长舒了一口气,早等在外面的高仲亭堆起笑容走了过来:“怎么样,老周说什么?”
“没什么。”
思桀的余光撇过去,发现他楞了一下。
“没什么就好,我派车送思先生回去。”
“不用了,我想独自走走,待会自己回去就行。”思桀没有再理他,使几名站岗的狱警看得很奇怪。
近郊的路上,车辆很少,思桀把衣服收紧一些,随意走着。思瑜在他眼前晃了晃头,一边蹦蹦跳跳,一边说:“他是老馆长了,自打我有印象,他就在那里,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从情怀上说,你对周文戚不但不陌生,还算是身边人,应该有些感慨吧?”
思瑜眨了两下眼,道:“可是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好像有些感触,但并不惋惜。”
思桀抬头看了看天,说道:“要下雪了。”
思瑜不用看也知道,她敢出来活动,自然是因为没有阳光。脸上挂着无忧无虑的表情,思瑜不时笑出声,带着欢容说:“雪多好啊,除了淋雨,我最喜欢雪了。”
思桀心中一颤,道:“你也喜欢淋雨?”
思瑜回过头,嫣然一笑:“是啊,多数人都只是喜欢看,还有谁喜欢淋雨?这应该不是个好嗜好吧。”
思桀看着天上:“嗯,有那么一个人,每次看到雨,都会兴致勃勃地冲出去。这雪也算不错了,拖到年关才来,否则会影响工期。”
思瑜像是没听到般,自顾自在思桀面前飘来飘去,不时发出几声沁人心脾的笑。
思桀说:“你好像对我的事越来越不关心了。”
“一群无聊人,把如何将别人踩在脚下当做成就,有什么好关心的。”
思桀莫名苦笑:“这句话连我也骂了进去。”
“骂的就是你。不过就算你是罪大恶极的人,我也不理,所以你们谈事情的时候,我都是闭上耳朵,除了这次,你要我帮你看看那个高仲亭有没有在背后盯梢。他是坏人吗?”
“这个词太难定义了,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就像我参悟了多年,依然不知该如何安放自己。”
思瑜定睛看着他,若有所思地说:“为什么你还这样年轻,就懂得这样多?这根本不是聪明两个字可以解释的呀。更让本姑娘气愤的是,我把一辈子活了两次,两次呀!你不是应该在我身边,聆听教诲的吗?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在讲道理。”
“因为你根本不需要道理。肆意行为,这在人性中是一种理想状态,在它面前,道理这两个字显得苍白了许多。”
“肆意行为,那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思桀解释说:“肆意行为不是广义的贪婪,而是在支配自身行为的时候,摒弃驳杂的干扰,直指所需。爱也好,恨也罢,能够还原本真,才是最可贵的。就好比孩子对母亲的恋,等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有什么人能干干净净地扑到母亲怀里,撒一会娇呢。”
思瑜嘻嘻一笑,凑了过来,挽着他的胳膊说:“原来撒娇都可以那么高尚,我以后都不用对你客气了。”
“你有客气过么?”
“呵呵呵,没有,以后也不会。”思瑜离开了他,在漫天大雪中舞蹈,高声说:“我很感谢老天,只给了我二十年的生命,也许再多,我就会活得很悲惨了。越是短暂的生命,就越是精彩,你说得对,这种纯粹的快乐并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我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不,是鬼。”
思桀有种直觉,她在藏起一些事,不肯告诉自己。这感觉以前没有过,似乎是刚开始的。他想起每隔一段时间,思瑜就会想起一些事,或许她应该是记起了生前的一些不愉快。但这不影响思桀欣赏她,望着一道灵魂的倩影,或许这世上真的只有她,才是纯粹的吧。
一辆面包车在面前停下,打断了他的遐想。车上下来的人凶神恶煞,一看就不是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