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我直言,发改委近三十个司,不可能每个都是香饽饽。加之职能难免有重叠之处,有些问题我不说出来,大家也心知肚明。”
思桀忽然毫不客气,刘部长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之极。这种揭人疮疤的事,恐怕肖老也不会做,尤其是对像他这样的京官。但思桀的话讲出来,无疑是在告诉大家,这位刘部长挂的职,其实是个闲差。
忙的人哪用找他办事,更不会于此时出现在这里。这是大忌,不论从政和经商,眼前这小子连做人都不懂,如何能帮到他们,看来肖老果然老了,眼光大不如前,甚至有些糊涂。
思桀变本加厉地说:“刘部长贵人事忙,昨晚却能光临寒舍,已是蓬荜生辉,今天又不辞劳苦,一大早跑来这里听我戏言,我这做小辈的,实在是受宠若惊。”
如果没有刚才那句话,也许还有人会认为他在恭维,但听到这里,房间里的人都已经明白,他在嘲讽对方。
刘部长哪还坐得住,霍地站了起来,怒道:“你什么意思?肖老,我是给您面子,才肯坐在这里,您就凭着这小子在这放肆?”
“嗯?”肖驰站在旁边,突然哼了一声,下面被肖景淮踢了一脚。
他虽是个公子哥,却不是蠢人,立刻醒悟,嘻嘻一笑道:“刘叔,您别生气,我这朋友没见过啥市面,比我还狂,大过年的,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哼!就属你小子滑头。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不跟他计较,不过这样的人也敢出来招摇撞骗,真是笑话。”
桌上的人纷纷露出同意的表情,刘部长大声说:“你们还不散了,在这干嘛?等着他给你们出主意?”随后一声冷笑,摔门而去。
肖驰当然跟出去安抚,身后几人犹豫了一下,再有两人告辞离开,最后房间里除了思桀、梅画和肖景淮,就只剩四位老总在座。
“哈哈哈哈……”肖景淮忽然笑了起来,背靠在椅子上,老脸叠出一层层皱纹,极为开心的样子。
几人都是一头雾水,只有思桀苦笑了一声,说:“这种事大违我的行事作风,以后还请肖老高抬贵手。”
几人面面相觑,一齐将目光投往肖景淮。
肖景淮拍着桌子叹道:“难怪肖驰那小子那么夸你,轻轻松松玩上一手,就把我精心设计的局给破了。我很奇怪,你是怎么猜到这些人里有真有假的?”
“还要多谢杨总和刘部长,两人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杨总看起来很迫切,急于找人合作,不过这样谈生意可是会吃亏的,我如果有心合作,一定在这方面狠狠敲上一笔。”思桀淡淡说。
杨宇平脸上微红,勉强笑了笑。
思桀继续说:“有了杨总的先例,刘部长的来访就显得突兀了。求人办事,不会理直气壮到那种程度,即使习惯了颐指气使,总是在官场混迹多年,一些基本常识该是懂的。所以我大胆一猜,这位刘部长其实与杨总目的不同,并非来找我办事,那他来做什么,答案已经不难猜了。”
肖景淮忽然打断道:“你是只发现了刘骞,还是他们三个都漏了马脚?”
“肖老太瞧得起我了,就算刘部长,我也只是一试而已,如果他性子没这么急,现在尴尬的就是我了。”
肖景淮笑了笑,眼中流淌出专注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看透,一字一字说:“思先生帮我这个忙,我该怎么谢你?”
“两位,不要打禅机了,到底什么意思?”杨宇平茫然问。
思桀笑道:“刘部长可能不满意自己的权力,想让肖老帮忙走动走动,肖老不想太过得罪他,又无意帮忙,加上测试我的目的,于是做了个顺水‘人情’。我是个外人,不怕得罪人。”
几人恍然大悟。
肖景淮微微一笑,站起身来,眼神扫过其他四人道:“你们看到了,测试我给你们做了,信不信他,你们自己决定。”随后起身走了出去。
杨宇平第一个站了起来,迫切道:“思先生,昨天我跟您说那事,您看……要是你觉得条件不够优厚,我再让你百分之五!”
思桀语出惊人:“你就算再给我百分之五十,我也不可能答应。”
其余三位老总同时哗然,他们还不知道昨晚杨宇平开出的条件,就已经足够震惊了。
“圆笛的产品不是因为对方停了订单,而是瑞士方改了进口货品的规格,导致贵公司的产品无法出口,而且你们是一对一生产供货,产品并不适合其他国,国内就更加没有市场了。”
旁边一个年级较轻的人恍然,皱眉道:“杨总,这就是你不厚道了。这样的东西怎么能拿来谈生意呢?何况就算思总答应了你,连规格都不符,还怎么卖出去?更别提出口了。”
杨宇平气道:“你们懂什么?我的产品都是符合标准的,那是瑞士方故意刁难!”
几人似乎不信,思桀说:“圆笛的光化电子技术是五年前由瑞士引进的,当时双方签订的协议是,以技术换股份。为了方便监督管理,以及其他方面的考虑,圆笛的工厂建在京郊,生产成本、职工福利都大大增加,但利润是固定的,捆绑式的生产和销售渠道,已经注定了你们对对方的依赖。我查过,五年来圆笛没有任何新产品问世,相当一部分原因在于,对方在核心技术上藏了私,而贵公司又缺乏创新人才。”
杨宇平听着思桀的“点评”,第一次收起了苦求的表情,脸色低沉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吗?我给你的资料里好像没有提到吧?”
思桀面无表情,淡淡说:“那有什么关系?既然你找了我,而我又答应给你一份企划,自然要了解清楚。杨总的资料里没有,我只好自己去找。”
杨宇平的脸上有种被人揭开疮疤的疼痛,恼羞,但未成怒。他知道,眼前此人虽然年轻,却是他唯一可能的救命稻草,这不是肖老说的,而是肖驰讲的。在别人眼里整天游手好闲的肖氏集团公子哥,其实内里一点也不简单。他是不会害自己的,因为自己对他有用,既然肖驰相信这个姓思的,自己又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就没理由再藏。
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思先生说得对,我给你的资料的确不详,但也没有骗人的意思。请问先生有什么办法?”
思桀示意,梅画将一份企划书递了过去。
杨宇平看了看,勃然大怒,一步窜了起来,吼道:“破产!开什么玩笑?我要破产,还用得着找你?”
旁边老总不耐烦地道:“杨总,这样就没意思了。男人得拿得起放得下,做生意嘛,谁能保证不赔稳赚,我们国家的公司平均寿命还不到三年,你能撑五年,已经是遥遥领先了。”
思桀没有插话,在他看来,这种闲话般的说辞过于不负责任,所以他从来不插言,即使他的话听起来很闲,但其实都是有用的。
杨宇平尽量压制住自己的怒火,冷冷道:“无论如何,破产我也是不会接受的。你帮不了我,我会跟肖老说,多谢他的引荐。告辞!”
杨宇平犹豫了一下,出于礼貌,还是将桌上的企划书拿了起来,开门出去时,正好同进来的一丛大胡子撞了个满怀,原来是安抚过刘部长,刚刚转回来的肖驰。
“怎么,杨叔办完事了?”
杨宇平眼中喷火,回头瞪了一眼思桀,随手将那份企划书拍在肖驰胸前,找到了发泄口:“这就是你那位高人给出的意见。”
肖驰低头扫了一眼,忽然笑了:“破产还做企划书,思桀你搞什么鬼?”
杨宇平一呆,忽然醒悟过来,将企划书又拿了起来,向后翻了翻,皱眉道:“思先生是想让我重组?”
几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思桀身上,他摇了摇头,说:“如果杨总觉得场中并无外人,我可以稍作解释。”
杨宇平这才明白思桀不解释的用意,脸色潮红,尴尬道:“时到如今,我那点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思先生请直言吧。”
“好。我不要你重组公司,而是真正宣告破产,起码这个流程必须要走。不如此,就无法与瑞士的合作公司划清界限,你也做不到真正的自主。”
肖驰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杨叔做不了主?”
“这很显然,也是必然的。当初公司组建时,对方的技术股所占比重不大,相信杨总也是想着,等将来把技术学过来,就可以摆脱对方的限制。可惜事与愿违,此事一直横亘至今,不但没能成功,反而影响了发展。尾大不掉是经商大忌,你只有同对方撇清关系,才有希望走出困局,实现自主创收。光化电子领域我几乎没有涉猎,没什么发言权,但以现在市面上的产品更新速度,民用者平均三年即可更新一次,其他也不会超过五年。圆笛的创建已经有五年历史,这样的产品放到国外,尤其是美国那种地方,除了在价格上一压再压,不可能有其他竞争力。退一步讲,你真的会让我55%的利润吗?这个比例充其量签约半年到一年,以后回到正轨,我根本不可能有得赚。”
“什么?让利55%!开什么玩笑,杨叔,你真那么说?这事我给你办了!不就是在国外找家代理经销商吗,有什么难的。”
房间里的几位同时呵呵了几声,都知道肖驰在开玩笑,气氛缓和了一点。
思桀说:“产品进口标准这类事情,一个国家一个样,一个时期一个样,你很难说这标准公不公道,是对是错。它要考量到本国金融、企业利益、对外战略等多方因素,即使有国际标准,做一些微调也无可厚非。杨总是做出口的,这其中的道理应该深有体会。”
杨宇平重新坐回了椅子上,颓然叹道:“以前还没什么感觉,都是对方主理,现在想自己干,真是处处碰壁。”
“那是因为对方公司不想你插手这些事,这样也可以从一定程度上,限制你们与其他公司的接触。对方的技术股份只占贵公司资产比重的20%,但在公司决策上,你毫无话语权,所以你的出路只有破产一途,别无他法。”
杨宇平担心道:“对方不会找我麻烦吧?”
思桀道:“当然会。因为对方是技术股,首先不必注资,也不承担债务,你何时破产,对他们并没有影响。为了保留一丝继续生产和出口的可能,他们会希望你的破产越迟越好,而这段期间,他们也会在本国积极斡旋,同时研究产品应变方案,但他们等得起,你不行。”
杨宇平惊奇道:“这些事思先生是如何知道的?”
思桀眨了眨眼:“做的多了,自然就熟悉了,没什么奇怪。杨总现在需要做的是,使公司达到破产要求。因为对方不会同意正常关闭,而你在破产核算以后,还需要有重组公司以及兴建厂房的能力,技术人员要安顿好,因为以后必然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