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二,思桀进来已经整整十五天了,依旧没人审问。他从梦里醒来,心中怡然自得,没有半分焦虑。也许是沾染了思瑜的“习气”,才使他如此放松,这是他憧憬了长久的状态,令他不愿爬起来。
以前他从不赖床的,只要醒来,就会立刻起床,找些事情来做,但今天却难得地慵懒了一回,冰冷坚硬的床板出奇的舒服。
思桀睁开眼,上面没有思瑜的影子。以前她总是在上面飞舞的。
思桀猛然醒觉,转头看向身旁。一张不大的床的旁边,思瑜紧挨着自己,以同样的姿势躺着,脸含笑容。
“你要躲开吗?”思瑜饶有兴致地道。
思桀楞了一下,停下了从床上跳起来的冲动。
思瑜见狡计得逞,嘻嘻笑道:“我倒想看看,你能坚持多久。”说罢将搭在一旁的手向思桀的胸口抚摸过来。
明明知道她不会触到自己,思桀的胸口还是一阵不舒服,很快败下阵来,逃了开去。
“你干什么?”
“嘻嘻……这是测验。我终于知道你的命门了,真想立刻告诉梅画!”
思桀无奈摇头,解释道:“我从没说过我对女人没兴趣。”
“我知道啊,可是那仅限于说,也许是你为了潜藏自己的本能呢?要知道,很多人都是口不对心的。”
思桀笑道:“我没有义务向你证明,因为那无法证明。就像我不能用死亡来证明我不怕死,所以我从不说我不怕死,自然也不能为了证明性取向,而去找个女人。”
“那你怕死吗?”思瑜突然严肃起来。
“怕,当然怕。世上没什么人是不怕死的,我当然也不例外。”
思瑜道:“说的太绝对了吧?”
“哦,那什么人才不怕死?”思桀道。
思瑜想了想:“英雄!有道高僧!还有……我这样的人。”
“英雄骨子里流淌着热血,把自己定义为救世主,可以为他人舍弃生命。高僧,触到了佛理精义的人,一世钻研求索,能做到漠视生死也不稀奇。至于你,可以称为失意人。”
思瑜不自觉地颤了一颤,思桀茫然不知一般,继续说:“当悲伤痛苦蔓延至无以复加,死亡可以成为奢侈和解脱,但那并不是不怕死。”
“你真残忍,我只是一句话,立刻被你猜到了心思。”
思桀淡然道:“没什么难的,你又没有真的死去。我告诉你什么是不怕死,路上爬着一只蚂蚁,忽然横过一辆车,生命只一顺间幻灭,没有思考,没有犹豫。那就是不怕死。”
“这叫什么不怕死?”思桀语出惊人,惹得思瑜又忘了自己的伤心事。
“怕死是本能,超越了本能的人就不是人了,所以人必须怕死。只有不知,才能不惧,不知者无畏的道理虽然被引申为贬义,却是真理。可笑的是,我们的社会道德标准以怕死为耻,这根本是违反人性的。”
思瑜黯然道:“所以呢?”
“没有所以。你我在说出彼此的心事以后,都难得地轻松,你回复了笑容,而我也决定了一些事。今天正好是第十五天,我想我会怀念在这里的半个月。”
门外急促的叫声传来:“思桀!思桀!”声音给人的感觉很大,但因为墙壁绝佳的隔音效果,听起来其实是很小的。
“这个臭家伙!长得可恶,声音也可恶!”思瑜再度证明,她可以在十秒钟之内化祥和为戾气,怪外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谈话。
“我们可以出去了。”思桀小声说。
“思桀!我来接你了,你怎么不回话?”肖驰闯了进来,边走边嚷。
同他一起来的是在礼堂将思桀带走的警官,只见他正容道:“方孝凌已经招供,一切都是他策划的,那份名单和上面记录的事情,我们已经一一彻查,不过他倒是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思桀奇道:“帮了你们什么?”
那警官未回答,而是打开了挂在墙上的电视机。里面正播报反腐新闻,说的是莲山附近的事。中央组织部的人刚刚结束了莲山县视察工作,回来时“顺道”揪出几个贪官来,恰是当时在莲山的省市领导。
“哼哼!你们这待遇还真是好,牢犯还给看电视。”肖驰冷笑道,估计这段时间没少闹场,看着那名警官时,火药味仍旧十足。
那人不卑不亢地说:“思先生只是有嫌疑,并不是牢犯,这里也不是监狱。现在事情查清了,请思先生跟我去做个笔录,你们可以离开了。”
“多谢。”思桀拿起放在床头的书,那是他唯一的“行李”,也是进来时唯一应他要求,没有被收走的东西。
梅画和沈月琴在外面等着,见到思桀时,沈月琴的泪水一发难收,梅画表情复杂,也陪着她落泪。
沈月琴昨天由梅画载着抵京,肖驰听说思母驾到,当然绝不会放过这个殷殷献媚的机会,省去了思桀很多口舌。
现在沈月琴终于知道,自己儿子到底有多优秀,尽管只是个笼统的概念,但那种被像中央领导一样重视的感觉,她还是首次尝到。
安顿好母亲,思桀没去肖氏集团,而是被肖驰直接载到了家里。一栋老式别墅外,零星几名工人在点缀着园子里的草坪,北方冬天能保持绿色的东西不多,看得出肖景淮一定是花了心思的。
“老爷子待会才回来,你先坐,我给你好好补补。”
把思桀摆在沙发上,肖驰兴冲冲地跑去厨房,没一会便端着一盘奇怪的东西回来。
思桀看着那东西,有点像漆黑的老乌龟趴在盘子上,不禁眉头大皱。
有人自动递上刀叉,肖驰接过,小心将上面一层肉切开,里面淡淡的香气飘出,一颗颗葡萄粒大小的“珍珠”裸露出来,晶莹剔透,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肖驰两眼放光:“这可是深海葵鱼籽,我特地让人用老法子做的,大补啊!”
看他夸张的表情,思桀笑道:“不是鱼眼珠吗?”
“你怎么知道的?”
思桀一愣:“还真是!”
“呃……我这不是怕你不肯吃嘛。”
“你拿这么贵重的东西拿出来,我怎么受得起?”
肖驰挥了挥手,佣人知趣退出了客厅。肖驰凑上去,嬉笑道:“我是真心实意要给你补身子的!”
思桀笑道:“上次找了几个女人来,说什么要跟我换梅画。这次的深海葵鱼价格更是昂贵,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当我傻子么?”
肖驰嘿嘿一笑:“你这叫小人之心,年前还让我给你准备了十箱黄金橘,现在又说不接受贿赂……对呀,你从不要东西的,怎么会突然要这么多,就从这十箱橘子说起吧。”话说一半,已露了本性。
“那只是个伏笔。我需要一个恰当的人来合作,这是后话,未必能成。”
“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思桀道:“我年前进京,我妈那头一定会主动来给我看房子,得知我在这里被抓之前,她会首先发现那几大箱黄金橘。在不认识的情况下,为了怕坏掉,她会选择将它们送出去,我在县城认识的人没几个,十箱……应该送不完,到那时候,邻居就成了不二选择。”
肖驰糊涂起来:“你干嘛不自己送?”
“不行。那样会变成别有用心,另有目的。我要的是对方对我的好奇心,由他主动来找我,跟我过去敲门,性质天差地别。你不知道我邻居的身份,这事跟你说不清。”
肖驰眼中含光:“我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却知道你。你进去这几天,我跟梅画谈过几次,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说你在老家盖了一栋小别墅,我还奇怪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不会在那种地方安家,更不会做无意义的事,原来早就算计好了。”
思桀只是笑笑,他把自己想的那么玄,解释也没用。
“那就说说这次的事,你被抓也是计划之内吗?”
思桀反问:“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嗤,你少装蒜。你进去以后,我当然找老爷子想办法,谁知那老爷子不紧不慢,只说了句‘不用急,一切都在掌握中’。我猛地想起你在集团大楼给老爷子拜年的事,估计是料到自己要进去了。我还以为老爷子要大干一场,没想到这半个月光听莲山那头闹腾,这边一点动静没有,光在那给我找后奶奶了……”
“兔崽子你说什么?”肖景淮从门外进来,身旁伴着一位身材妖娆的秘书,不是上次在肖氏顶楼看到的五十多岁的那位,一看就能猜到,肖驰的好色是有历史遗留问题的。
“哈哈哈哈,思先生好手段,你不说,连我都要给你瞒过去。”肖景淮支走秘书,大刀阔斧坐了下来,放声笑道。
思桀谦虚了两句,肖驰摸不着头脑,抗议道:“你们说点我能听懂的好吗?”
肖景淮随手将几页薄纸扔在桌上,漫不经心地道:“自己看。”
肖驰拾起来,认出是那天在肖氏集团顶楼,思桀递给肖景淮的文件。当是谁都以为,这里就像思桀给其他几位老总的企划书那样,现在当然知道是另有玄虚。肖驰迅速翻开,见到一张张白纸,一个字也没有,不禁愕在当场。
“假的?”
肖景淮叹了口气,舒服地道:“空白就是在告诉我,以上所说全是放屁!你先是营造一种氛围,令白向南以为你在和乔天龙对垒,再通过白向南,使乔天龙以为你有合作的诚意,接着以乔天龙为饵,迷惑安阳。至少到目前为止,你都是成功的,”
“安阳!安阳教授!?”肖驰险些把自己的眼珠瞪出来,声音失了魂,变了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