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桀想了想:“去咖啡厅吧。”
两人在宾馆楼下的咖啡厅落座,依习惯叫了两杯咖啡,待服务员离开后,梅画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小声道:“你昨晚说的鬼……她在这吗?”
思桀摇头。
“她是初晴的母亲?”
这次思桀点头:“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梅画愣了一下:“我不知道。”随后神色暗了下去:“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了。原本应该是在昨晚,忽然听到你的鬼神之说,我一时乱了方寸。”
“生极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如果按这个说法,人人都要成为鬼。佛教视鬼为众生之一,基督教干脆一点,只是当成恶与丑的代名词。而我这个应该是更接近与道家的说法,就是介乎两世之间的灵魂形态,本应是抽离于现实世界的。”
“可是……”
“可是我能看到。”思桀毫不避讳地说。
“叮……”梅画的手抖了一下,汤匙掉在咖啡杯里,溅起几滴浓浓的水花,仿佛心底荡起的波澜。
“昨晚我想了一夜,始终得不到答案。想要计划复杂并不是太难,可要实施起来,却根本是不可能的。你当初如何理清教授的计划?莲山那么多人,为何你就知道哪个是深渊培植的眼线?你怎么确定将事情告诉白大哥到那种程度,乔天龙就会相信你是在同他合作,而不是在为初晴报仇?这些已经不是正常人可以计划来的了,现在还要加上我,和一只鬼。先不说她的真假问题,这么多的事纠缠在一起,怎么保证不出错?人性两个字真的涵盖了太多意义。”她想到的是这三年的计划,和最近几个月的各方行动,如果一切都是在演戏,那这剧本是谁编的,上帝么?
梅画越想越混乱,沉思道:“这样的问题我还有很多,比如邱家母女。母不知子,子不知母的事天下间比比皆是,几乎每个家庭都存在这样的问题,你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用你的话说,也就是人性。为什么偏偏就是你选中的邱家出了问题?如果是外力因素还好,但我最清楚,实际上你根本没做什么。以前我常想,你可能不是人,是上天派来审视众生的执法者,现在我终于想通了,也许这世上真的有鬼吧。”
思桀喝了一口咖啡,淡淡道:“你将我看成怪物,这不稀奇。但如果是因为能见到鬼,所以通过它们,可以体察人性,做到别人无法想象之事,”他摇了摇头:“这个误会就太大了。”
“难道不是吗?”
思桀摊手说:“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更没料到你会这样想。人在对有些事情极度无法理解时,的确会将之诉求于宗教,甚至是迷信,但它发生在你的身上……我只能说,难为你了。”
梅画黯然道:“我就当这是你给我极高的评价了,如果不是这样,你该如何解释所谓的见鬼?”
思桀正容道:“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病了。”他心中叹气,从昨天到今天,他是第几次说自己病了,随后说:“我因为自己不能接受的现实,脑中不自觉地虚构了这样一个人物出来,根据是以前初晴同我讲过的家事,和我对乔天龙的了解。如你所言,能将全盘计划制定成这个样子,已经超越了人的范畴,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如果有只鬼在身边,很多事就变得合理了。”
“等一下!”梅画露出思索的表情:“以你的才智,难道看不出真假吗?”
“能医者向不自医,我如果看得破自己,岂会让你承受七年的痛苦。”
梅画情难自控,低首道:“你这样说,我更加无地自容了。”
“不,我是说真的。这些年你的确不断向老师传递消息,包括我对莲山人的秘密调查,但你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细节。你当然是推说资料都在怀老手里,你只知大概,但这也无形中保护了我。如果老师知道所有事,我被关的就不会是半个月,而是一辈子了。整件事只有我的所知才是最终形态,但我放任你挣扎了七年,如果说利用,也是我利用了你。”
梅画没有了昨晚那样激动,轻声说:“无论怎样,我的确是有目的地接近你。我是学法律的,不能因为盗窃没有成功,就无视盗窃事实。不过你能这样说,我还是很感激。”
梅画从包里拿出一封信,放到了桌上:“我想我们之间并不需要这种形式,但还是写了一份。来之前我打过电话给教授,已经向他摊牌了。以后你的事我不管,他的事我也不管。我要走了,不能再看事情的结果,但我知道,你会赢,我也希望你赢。教授根本不是你的对手,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结果。”
“如果我留你呢?”思桀皱眉道。
梅画刚站起来,身体忽然僵住不动,眼中满是疲惫的伤痕:“我自认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不需要怜悯。唉……你把这世间所有的人,都变得可笑了。”
梅画撒着泪离开了,出门时,与刚进来的肖驰撞了个满怀。
“你跟她说了?”
思桀站起身,愣了一下说:“你真把胡子刮了!”
“当然。”肖驰摸了摸自己十年来首度光滑的下颌,无奈地说:“忽然刮了,还真有点不习惯。都怪那几个在公司里的卧底,可恨我现在还不能动他们。不说这个,她这样出去没事吗?”
“希望没事吧。”
肖驰口气:“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就是顾虑太多,直接抱在怀里,大嘴亲上去,什么事都解决了。这些天你让我带着梅石,不就是怕深渊钻空子吗?”
思桀看着他,道:“你不是在追求她吗,这样说岂非在帮自己的情敌?”
肖驰像只斗败的攻击,颓然说:“你当我想啊,只要有一点办法,我都不会把她让给你这种人。唉,可惜这姑娘和你一样,都是死脑筋,你在里面的这些天,我看着她饱受煎熬,忽然觉得这个时候趁虚而入,对她是一种亵渎。”
肖驰停了下,想了想,又说:“你说要弄清楚一件事,才决定你们之间的关系,到底什么事?”
思桀没答,心事重重地说:“我们分两批走,在莲山汇合,我妈交给你。记得帮我把卧室里的一本书带着,小心点,别弄坏了。”
“什么书?你干什么去?”
思桀已经奔了出去,连思瑜也顾不得带上。
他四处转了一圈,没有梅画的影子。他打了电话,梅画的手机处于关闭状态,没人接听。思桀自嘲般苦笑了一声,心中升起失落和空虚感。他仿佛明白到了什么,如果等处理好思瑜的事,认清自己的心,他恐怕要失去梅画了。
人只有在失去时才懂珍惜,老生常谈,思桀也不例外。尽管他不断审视自己,依然不能流俗。
他是第一次来梅画家,却是熟门熟路。以前为了梅画和深渊之间的纠葛,他曾暗中调查过。敲开门的一刻,思桀感受到了异样。房间里除了轻微的中药味,好像有客人。
“是你!”
“老师!”
两人见面,都有一些意外。思桀瞬间明白过来,昨晚梅画挣扎了一夜,今早打电话给安阳老师,然后才去找自己递辞呈。没想到老师这么快就来找她。估计他是想确认一下,究竟是梅画在完成任务以后,心力憔悴下的心灰意冷,还是被思桀揭穿底细的逃避行为。
但当他看到思桀,安阳教授放心了。
思桀此时的表情极为精彩,仿佛失去了什么东西般彷徨,那种眼神没有聚焦点的感觉,他从没在思桀身上见到过。
安阳很欣赏这个表情,别人可能不知道,他设计把思桀关了十五天,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思桀就如他的孩子,小孩子不听话,就要教训一下。他哪里想到,思桀这块顽石也有展颜的一刻,也会为一个女人颓丧至此。
“思大哥,你没事吧!这太好了,我们全家都在担心你呢。”梅石探出头,热情地道。
“谢谢,只是误会。”
“误会就好,误会就好。思大哥也来找我姐吗?她昨晚出去就没回来过,安阳教授也是来找她的。”
“你的脸色很不好。”安阳教授微笑着说,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只像一位慈祥的父亲。
思桀心不在焉地答:“没关系,多谢老师关心。”
“我们之间还客气什么。你被带走,把我吓了一跳。我托人打听过,幸好是个误会。可惜你没能参加后面的宴会,大家都再不关心瑞思公司,而是讨论起思桀这个人。你出来应该给我来个电话的,这些天我们都很担心你。改天到我家坐坐吧,你师母也惦记着你呢。”
思桀点了点头,甚至连回答都没有,向梅石问道:“她有没有什么会去的地方,或者有什么朋友?”
话一出口,思桀又觉得不对。在这点上,梅画像极了自己,此时此刻她不会去找任何朋友,只会一个人呆着。
“她从出国开始,以前的朋友就很少联系了,现在我还真不知道。思大哥,你先进来坐坐吧,我妈还吵着要见你呢。”
“改天吧,既然梅画不在,我先告辞了。”思桀再没兴趣同安阳呆在同一幅画面下,转身要退出来。
“等等,思大哥,我送你。”梅石跟了出来。
思桀感到他有话要说,没有拒绝。安阳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丝毫不因思桀的不礼貌而着恼。在他想来,这时候思桀主动来找梅画,显然是方寸大乱,这样的人再不具有威胁。
这计划他从十年前开始布置,没人能破坏!
想到这里,安阳又笑了笑,进房去探望还在恢复期的梅母了。
梅石跟出来,小声说:“思大哥,每年我妈都要给姐安排相亲,这个你知道,这次也不例外。不过我妈住院那会,我已经叫她不要这样做了。可是昨晚,我姐忽然主动要了个朋友家儿子的电话,你说她会不会……”
梅画要相亲。思桀脑子里灌满了这句话,搅得他不能思考。
他没让梅石向梅母问电话,那房间里有老师在,他不想再同对方说一句话,也不想再看一眼。
“肖驰,帮忙。”
这个电话代表着什么,思桀心里很清楚。他要正视自己的内心,将藏了七年的情感表达出来,对他这样的人来说,绝不是件容易事。他做了,却没多少信心成功。此刻的思桀有一种恳求朋友,去寻找自己离家出走的妻子的感觉,那个朋友还是半个情敌。
我居然会做这种事。以前那套说辞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