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伯单死了。
听闻消息的安髅惊得咬破舌头,血和嘴里的米饭混在一起,铁锈味流进喉咙,服务员将一盘又一盘菜陆续摆上餐桌。
零旗妙抽动鼻子使劲嗅了嗅,接着大口用餐,丝毫没有察觉到安髅的异样。
安髅端起碗筷继续进食,很快把碗里的饭吃干净,他缓缓地抬起头问零旗妙:“……丘伯单,是怎么死的?”
“好问题!”零旗妙轻轻一笑,语气饱含嘲弄,“你也知道嘛,那个变态明显有反社会人格,他憎恨世界上的所有人,觉得所有人都恶心得一无是处,是生理心理都生人勿进的重度洁癖患者,如果非要挑出一个他不恨的人恐怕只能挑出两个,一个是他的前女友,另一个是他自己,你认为这样的一个人被你打晕醒来后,他是觉得伤口疼还是觉得跟你发生了肢体接触倍感恶心呢?”
“他应该是更觉得恶心吧?我打人没那么疼……”
“答对了,他更觉得恶心。我昨天好奇黑进了警局系统,里面记录着丘伯单醒来后狂吼你摸过他的脸,吼完就直挺挺地倒地,被你恶心死了。”
安髅原本认真地听着零旗妙说的每个字,听到最后他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什么,诧异道:“……嗯?啊?”
“被你恶心死了。”零旗妙漫不经心地重复。
“…………”安髅感觉房间都黑了下来,头沉重地快要低到桌上。
“我乱说的。”零旗妙抿了口雪碧,嘴角上翘,显然对安髅的反应感到很愉快,她用筷子敲桌叫他振作,“喂!”
安髅抬起头,确认零旗妙真的没有骗他后脸上由阴转晴,放心的说:“……太好了。”
“对啊,被你恶心死了是假的,但他死了倒是真的。”零旗妙摆手。
安髅一怔,脸上一阵狂风骤雨。
零旗妙抬起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下巴抵着膝盖一幅意犹未尽的样子,声音高深莫测:“真相是丘伯单醒来时面对一大帮警察,然后他使出浑身解数反抗,场面僵持了8分钟后丘伯单被强力制服,这过程中他被军体拳擒拿术等等等等花样百出,估计是他人生中经历过的最繁杂的一次肢体接触了,于是他呕吐不止,呕吐物从医院流到警局再流到医院,最后丘伯单在医院卫生间如厕时用碎瓷片割破脖子,死在公共马桶上。”
安髅全程听得心惊胆战,当听到丘伯单死在马桶上时心里莫名地惋惜,上周六睡不着觉的夜里,他想过这个被谈了13年恋爱的女朋友抛弃,从此憎恨人类的催眠师的最终归宿,他以为丘伯单会因为反社会人格被送进精神病院,很多年以后望着下雨的窗外或面对黄昏的太阳静静地光洁死去,他从没想到过丘伯单会死在公共马桶上,那么不洁,那么孤独。
吃完饭,安髅走出酒店后又独自在校园里走了很久,校园不大,他走了一圈又一圈,但始终没有走到教学楼附近,他感觉那栋楼的楼顶游荡着丘伯单未散的灵魂。
然而,最后他还是走进教学楼来到通往楼顶的入口,途中他想如果入口的门被锁了,自己就立刻转身回宿舍,如果门开着,自己就到楼顶放一首大悲咒把丘伯单的怨灵送走。
入口的门没有被锁头锁住,锁头竟然保持着开启的状态。
安髅对此有些吃惊,他原以为学校领导再怠慢也应该会把表面工作做好,没想到校领导们竟留下隐患,一点也不明白开启了楼顶入口等于间接开放了一个自杀圣地。
安髅走到楼顶,看到眼前的景象,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果然是自杀圣地,现在就正有人站在楼顶边准备自杀。
安髅一震,心想难道是丘伯单在头七回来了打算亡羊补牢?
“亡羊补牢用在这里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零旗妙在这里一定会对安髅这么说。
可是零旗妙还在酒店里恶补被封印期间落后的科技知识,泰塾也不在身边,上周六在楼顶上有零旗妙和泰塾陪着,即使两人都被催眠了,安髅心里也算勉强踏实,如今他孤身一人发现楼沿边站着一个黑影,没立刻逃离现场已经可称奇迹。
安髅向前挪出一小步,看不清,又向前挪出一小步,还是看不清,向前、向前、向前,看清了,不是丘伯单。
安髅松了口气,但依然不敢轻举妄动。如果在后面喊“同学你清醒一点”,万一把人吓得直接跌落下去,他是要担责任的。
他眯着眼睛细看那人的背影,她穿着浅白色的薄纱裙,里面穿着淡青色的打底裙,栗色的长发尚未及腰,后脑勺上顺下一缕小马尾,应该是个女生。
“……凉千宗。”安髅睁大眼睛,用手背挡住嘴。
安髅认识这名女生,她是他的同班女同学,昨天的课上他还看见坐在前排的凉千宗的发型背影以及裙子。
凉千宗要自杀?
安髅的脑袋一片黑好像被覆盖了一样,除了眼前的凉千宗以外,什么都无法思考。
凉千宗的容资端丽,品性温柔,绝对的美女,身材也压倒群芳,更是安髅班上以及全校学生的偶像,她的身边永远少不了崇拜她的男生女生们,她一直没有男朋友,但是追求她的优秀男生数不胜数。
这样的凉千宗要自杀?
安髅干瞪着眼,违和感从脊背一直升腾到后脑勺上,他想凉千宗绝对是被施加了催眠,丘伯单从地狱深处爬回来害人了吗?
凉千宗背对着安髅,身子动了起来。
她要跳了?!
安髅急忙冲过去。
听到急促的跑步声,凉千宗转身回过头,两人的视线交错在一起,她被突然向自己逼近的安髅吓得后退一步,鞋后跟向楼外划去。
“欸……”凉千宗惊觉身体在掉下去,睁大了眼睛。
“喂!”千钧一发之际,安髅抓住凉千宗的手臂,模仿零旗妙的拽回方法把凉千宗扳了回来,一瞬间仿佛用光了全身的力气。
凉千宗很稳当地跳回楼顶上,惊魂未定地看着旁边半蹲在地上气喘吁吁的男生,不明白他的扳人动作为什么如此娴熟。
安髅背过脸,起身,打算深藏功与名,在没被认出是同班同学前赶快逃走。
可是凉千宗拽住了他的衣摆,他刚要走就感受到了平常女生才有的那种抗拒了就显得很没礼貌的力道。
尽管安髅及时顿住,凉千宗还是被轻微地拽了个小小的踉跄,同时她借力改变站位去看安髅的脸:“请等一下,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安髅尽力避开凉千宗,极力装作不认识她,他紧张地心想同班一年多,自己和凉千宗的谈话绝对不超过三句,如果暂定总共说了三句,那么现在将要说的就是第四句吗?
凉千宗不确定的叫道:“安?髅?”
安髅很是意外,他原以为自己这样与周围断绝联系的人是肯定不会被记住的,没想到凉千宗还记得他的名字。他不知道该回应什么,不管是“嗯”,还是“啊”,说出口后都是他和一起上课超过一年的女同学说的第四句话,想想简直有纪念意义得不想说出来。
安髅像对待外来视察的领导一样,对凉千宗沉重地点头以示友好。
凉千宗侧歪脑袋问道:“安髅为什么会来楼顶?”
“我来……看星星……”
啊,第四句话。
凉千宗闻言,转身踮起脚,眺望遥遥星辰。
安髅目无焦点地看向凉千宗。
凉千宗抬起手使劲够向天空,又发现触不到,她的视线默默地低垂下来:“可惜今晚没有流星,不能许愿。”
看到此情此景,安髅的呼吸逐渐硬如钢铁,又逐渐轻得像风,他的眼里闪过某种无形的锋芒,轻笑着问道:“你想许愿?”
凉千宗察觉到这个沉默寡言的同班男生的气势瞬间改变了,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并缓缓地施加在她身上一种山洪般的压力。
她甚至觉得空气的重量感都在上升,自己的身体都变得无法动弹。
“没有啦。真的没有。”凉千宗有些毕恭毕敬。
“说的也是啊……”安髅重新恢复面无表情,打破了刚才仿佛结了冰一样的世界。
凉千宗松了口气,安髅又变回了优柔寡断的男生,而且确实地在自己眼前站着,她心想这才是平常的孤僻不合群的安髅嘛。
安髅对凉千宗挥手,露出礼貌的笑容:“那,再见。”
凉千宗惊讶地张开嘴巴,她没想到安髅会主动对她说话对她笑。每次两人相遇时,安髅的脸上都冷冰冰的,整个人神秘平静如古潭,一秒钟都不会把目光落在凉千宗的身上,然后不停步不回头留下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本来想打招呼结果迟疑着站在原地的凉千宗。
“嗯!再见!”凉千宗挥手,声音里隐约带着喜悦的色彩。
安髅快速转身离开,步伐轻快起来,心想自己的交际能力是不是比以前强出了一大截。但是,当他走到楼顶出口,在即将离开楼顶的刹那,他猛地觉得初到楼顶的违和感阴魂不散甚至快要把自己吞没了,他觉得他一定是错过了什么盲点,没能发现一处很关键的细节,比如说、比如说、比如说……
“比如说,”安髅不敢置信的低声着,他转身侧过头,远远地望向正要踩到楼顶边沿的凉千宗,“为什么你会来楼顶?”
凉千宗的身子顿住,裙摆随风飞舞。
她慢慢地转过身,安髅的心跳如撞钟。
凉千宗展开双臂,用既温柔又温暖的声音说道:“我来这里,跳楼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