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落山中时光流转,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此时天色将暗,在山岭某处边缘山道之中,透过濛濛树影,粼粼枝干,正看到有几个人影正互相拱手道别。
其中一人文质彬彬的模样,正是那落魄世族公子,李涯。
只见他眉目秀挺,眼神内藏分明,态度从容,从伤重模样恢复了昔日神采,一幅浊世公子形象。先前污勘的衣物,已被豆儿洗补完好,在山风吹拂下,衣带抉飘,颇有些风度翩翩的潇洒意境。
“老丈和姑娘真的不听从李某建议吗,可惜了,可惜了……”此时伤好后的李涯正跟云老爹,豆儿依依惜别。在探了云老爹和豆儿数眼后,却是露出了有些遗憾的神情。
“李公子勿要多言了,非是云某不承受公子美意,实在是云某一家久居山中,难得清静自然,这出山之事,还是算了吧。”云老爹知道李涯此话的意思,他沉吟片刻后连连摆手,一脸抉绝之色。
原来此前李涯在农舍养伤期间,初尝百花酿后,讶叹其中的妙味。他说道这琥珀玉液,入口温润,疗治寒伤,是难得淬炼灵气的美酒,要是能进贡西域国主必然是笔大买卖,便力邀云老爹和豆儿同他一同出山,省得闲在此山中无人得知。
不过云老爹思量再三下还是拒绝了他。后来李涯在云老爹豆儿处又盘桓了月余时间,终于将伤养好,虽然还有些小疾小病,但已能健步如常了。
这一日的临别,李涯再次旧事重提,云老爹也同之前一般拒绝了。
看到云老爹再次表态,李涯面上并没出现懊恼之色,而是眨眨眼继续说道:“李某也知老丈久居于此,习惯了此山灵气滋养,不过豆儿姑娘豆蔻年华,恐怕长居山中,也不大方便吧。
老丈莫如让豆儿姑娘随我一同出山如何,虽然凉州族中容我不得,但家父早年间在西域国家置办了不少产业。家父去后,那些产业经我打理往来最是熟悉,并有不少人面忠仆,所以也不用害怕凉州那边有人寻来。
老丈还请放心,你们都是李某的救命恩人,出山后,我定待豆儿姑娘如亲妹妹一般。使得妹妹这巧手名酿,也不至于无人可知,在山中没落了……”李丁说完还感叹一声,一脸的真挚。
这个嘛,李涯的话听上去也颇有些道理,似乎让豆儿一介姑娘,长居深山野岭中也太委屈了些。这让云老爹陷入一阵沉思,正当他还有些踌躇难断时。
忽听一旁豆儿说道:“李公子,虽然外面世界的确精彩,但哪比得这山中清静。何况阿爹年纪大了,在山中避世已久,再度出山多有不便。我也想留下陪着阿爹,你不用费神劝说了。而且……”
豆儿看着肩头上晃头晃脑的小风说道:“这里有小风,虎爷,还有那么多的灵药灵物,我也舍不得离开这里。”
这样啊。听完豆儿拒绝自己的理由,李涯脸上不免现出一片失望之色。随后他叹气道:“豆儿姑娘和云老爹风轻高洁,不为俗事所动,令人钦佩。”
接着他望了豆儿肩头上小风一眼,调笑道:“山中有此灵物,也难怪豆儿姑娘舍不得走了,如果李某不是因为家族累世经商原因,不敢忘本。
否则李某也厌倦了这世间争斗,也想跟老丈和姑娘一般,找个地方就此隐居下来,享受这酣畅美景逸致多好,哈哈哈。”说完他爽朗地笑起来。
“公子胸怀宽广,我等都是山野粗人,辜负了公子美意,还请勿怪。”豆儿抿嘴一笑,施施然还了个礼。
“今日一别,大家都在,为何独不见虎爷啊。”李涯突地咦了一声,有些奇怪地问道,豆儿和云老爹听罢互视了一眼。
“虎爷数日前去了云落山外围,它每年都要出去一段时间,狩猎附近山峦妖野凶物,恐怕没有一两月也不会回来。”云老爹拱手呵呵道:“李公子放心,这些宵小之辈若是还在山外,若是遇到虎爷,定叫这些歹人有来无回。”
原来如此啊,李涯听完忽地恍然大悟,可眼中目光却是有些闪烁。
随后他脸上现出怅然之色,颇有些遗憾道:“其实能结识虎爷如此义兽,也是李某的福气,听你们说起虎爷故事,当初我为族中生计,照顾族人颇多操劳,没想到他们竟勾结妖物前来杀我,诶。想象这世间,真是人不如兽啊。”
“公子也别难过,我看公子是做大事的人物,大难之后必有后福。不似我们这些山野粗人能比。
家中之事,或许只是某些宵小挑拨之故,公子还是先查明真相为好,勿放过一个坏人,也勿错怪了一个好人。”云老爹拍拍李丁肩膀,以示鼓励。
“老丈说的对,还是云老丈有经验,此话极是。这次回去,我定将真相查个水落石出,惩戒凶手,但也不会随意冤枉任何人。”李涯听完,一脸坚毅神情。
“公子能如此宽怀便好。”豆儿闻言笑了。
说着,说着,李涯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物,仔细瞧时却是块半掌大小,古朴犷工的玉佩。玉色碧翠透凉,细瞧下还有晶莹温气渗出,却是块上等美玉。
“这段时间对老丈和姑娘多有叨扰,这玉佩是西域古玉所制,当年也曾为西域国主之物,国破之后被家父购得。后又送与我做些辟邪避暑,温良暖心之物。我看老丈有些伤寒隐疾,如今无以为报,还请老丈和姑娘收下。”
“这可使不得啊,公子。”云老爹看是贵重之物,连忙推辞道,而豆儿也将李涯递过的手给推了回去。
李涯见状连忙又递了回去:“还望老丈,姑娘不要拒绝。我等出外行商之人,最讲究知恩图报之理,并有恩必报之诺。若是被旁人同行得知李某对恩人无任何致谢之意,这样我李丁将受到非论唾弃,万万不敢在世间立足了。”
看着李涯说得情真意切的模样,云老爹和豆儿不免有些踌躇起来。此时银毛小鼠看到此玉佩看上去挺温润别致,却是跳了上去,贴在身上银毛处摸了又摸。
李涯见状呵呵大笑,趁热打铁道:“既然这小灵物如此喜欢,云老爹和豆儿姑娘权且做个留念如何。
况且此佩李某只赠有恩缘之人,立誓日后有事可凭此佩找李某,李某绝不推辞。否则李某一去,赌佩思人,加上誓言心魔缠身,恐将寝食难安啊。”
“这,既然公子如此坚持,那云某也恭敬不如从命了。”云老爹也是豪爽之人,见李涯一直坚持,并且还发下誓言,如果自己再不接受也未免有些不通情理了。
思量再三下还是收下了玉佩,李涯这才眉开眼笑起来。
云老爹突地又拱手道:“李公子此去,虽然不知何日再能相见,但烦请李公子出去后,勿要泄露了云某人等隐居之处。”
李涯还礼道:“放心吧,老丈,李丁哪里是不知情理之人。我此番出去绝不会将此地所在有所泄露。”接着他又回身一拜:“天色已暗,那李某便将告辞了,希望日后有缘能再见到老丈和姑娘。”
说完,李涯拂袖转身而去。此时天空霞光渐渐暗了下去了,深红颜色变成了绯红,绯红又变成浅红。李丁的身影也在这天象变化中越行越远,最后没了踪迹。
最后,当晚霞全部沉落,一切红光都消失时,那突然显得高远的天空,呈现出一片肃穆的灰黑,巨大无比的夜色笼罩了山岭。
不知怎的,云老爹看着如此天象,倏地叹了口气,似乎有种隐隐不安之感罩在心间。
其实冥冥中的机缘,往往与血色相伴相生。
而这一切的开端,对未来的主角,现在趴在豆儿肩头,一脸嬉闹样的小风来说,却是浑然未觉,直到灾祸的降临。
当它功业有成后再回忆往事,这期间的缘由对它而言,也难说是幸还是不幸了。
半个月后的某日夜中,云落山上,月亮被涌动黑云遮盖,只从厚厚云层中透出一些含混的暗色光晕。本来宁静山色在如此幽光笼罩下,也显得阴森可怖起来。
在山中某个冈峦起伏,杂树丛生的隐秘之处,有座漆黑破庙。庙顶遮瓦早已破碎不全,“吱吱”的幽鸣声在四周围时断时续,石砌上的苔痕,垣墙外的野草,如此诡谲氛围令人生寒。
可奇怪地是,在这么诡异的地方,此时却升起了一团篝火,庙内暗火盈盈,透过庙门窗口视去,像鬼火般跳动吓人得很。
而在篝火旁边,正依次对膝坐着三人。
其中一人方面阔嘴,身高丈余,虎背熊腰,高高鼓起胸肌像铁板般,皮肤隐隐还泛着紫膛色。且头顶油滑发亮,寸草不生,却是名光头大汉。
另一人精壮体表肌肉纠结,皮肤沙砾般粗糙,宛如凶猛野兽般极具爆发感,在左耳和手腕上还打上了一对兽口铜环,毛发卷曲,目如铜铃,显得特别狰狞。
这两粗犷之人全身均以兽皮麻衣遮体,身旁置放着朴刀,短枪等寒光利器,看上去不像是过路旅客,反倒像是野外剪径的大王一般。
而最后一人文质彬彬,宽衣素服,却是个文弱书生的打扮,在跳动篝火的映射下,眼神却是冷冰冰的,脸色逾发显得苍白。
在深山野庙中,一介书生和两名粗犷大汉,怎么看都不搭调的三个人,此时确是待在一处。
而且两名粗汉正认真听着书生述说着什么,还一幅全神贯注,乖乖听讲模样,好像以这白面书生马首是瞻一般,这实在是件令人奇怪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