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得知他要来的这个消息时,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星期了。
我隔着翻侧倒地的圆木桌子惊慌失措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听邻居说,他是我叔父。但是在我的记忆里,我们家似乎除了那个该死的舅舅外,再没有别的亲戚了。在我还在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动作才能稍稍让我自己有安全感些时,他迈着只有大人才有的步子踢踢踏踏地向我走来,走到我跟前,然后又不说一句话地低下头看着我。他站得离我那么近,我们中间只隔着一个人的距离,我有些怯怯地抬起头看向他。他好高。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么?”
这是这个陌生男人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在我抬头警惕得看着他的时候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上百种他的开场白方式,不过语气大都是挺凶恶的。但从刚才的语气来看,他似乎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凶狠。
“我是来接你的,李维萨。或许,你应该知道,你的母亲她……”
“你不要说我的母亲,你是谁?”
我有些恼怒得打断他的话,不愿听下去,也很害怕他将那句话说完。
“我是你叔父。”他俯下身,双手直撑在膝盖上,看着我的眼睛说着。
“我没有叔父!你是骗子!你走!”
“李维萨!相信我!好不好。”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对视令我感到一阵胆颤,不过同时,像是幻觉一般得,我好像从他眼睛里面看到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好奇心驱使我暂时放下对他的恐惧,我想要看看他,看看我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谁,他是什么模样。因为刚才,我也从他急躁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哀求。
我壮着胆子毫无遮掩得向他看去。看得出来,他果真很高,就算现在是俯着身子,但连我头顶冒得最高的头发也不过才到他的胸口前。
“你可以坐下么?”我小心翼翼的问他,像之前从电视里看到的那些犯了错误乞求原谅的死刑犯一样小心。
“为什么?”他直起身,把双手插进衣服兜里,有些好奇又有些疑惑地盯着我。
“你……你太高了。”说完我赶忙低下头,把眼睛紧紧闭着,害怕回应我的是像往常一样会如期而至的巴掌。
我死死闭着眼睛,心里盘算着如果他真的打我了,我就跑,我就离开,到他找不到我的地方,然后去找莉莉,让她帮我想想办法怎么赶走这个怪家伙。我越这么想着越发将眼睛闭得更紧,也等待着像往常一样的“大人的馈赠”。正当我在为我刚刚想出的这个逃跑的方法而沾沾自喜的时候,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覆在我的头上——好温暖。我不可思议的睁开眼睛,想要追溯头上这只温热大手的主人——叔父?!
他好笑地看着我,接着,又蹲下来为我整理被他揉的乱糟糟的头发。我呆呆的望着他,对他这一行为表示不解。“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他停止了整理,眼神专注的盯着我。犀利,又深邃。“告诉我,为什么闭着眼睛,你在害怕?”
“我以为你会打我。”
“我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因为……我也不知道,但是如果是他们,就会打我。”
“他们是谁?”
“父亲母亲,还有邻居阿善,还有我家对面开面馆的死瘸子大妈。”
“他们经常打你么?”
“在我做错事或者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
“你13岁了?”
“恩。”
“那你有在上学么?”
“上学?母亲说,那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做的事。我很卑贱,而且我又是女生,我不可以上学。”
“荒唐!”
突如其来的骂声迫使我不得不收回刚刚好不容易才稍微有些放松的心情,又对这个怪男人戒备起来。我赶忙拿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匆忙后退两步。我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等待着他的反应,然后才好见势逃走。
“对不起。维萨,对不起,我刚刚……实在是太失礼了。”他懊悔着单膝跪地,满脸愧疚一样的看着我,布满皱纹的眼角终于将之前那闪动的东西放出来了,细细一看,竟是眼泪!我更加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眼前的这个陌生男人,他太诡异了!我接连后退好几步,退到我觉得足够安全的距离,这才更加仔仔细细上下打量他——系的歪歪扭扭的领结,脏的无法看出颜色的衬衫,膝盖处有个巨大破洞的西裤,我可以从破洞里看到布满污垢的皮肤。满脸胡渣看的渗人,嘴唇干裂似乎随时都会从皮肤里面渗透出一大滩血来,塌的不能直视的鼻子,还有那厚重的眼袋挂在眼睛下边,像是要掉下来了一样。
“维萨,我知道你还一时无法接受我。但是,跟我走,跟我走吧。好不好。”
“我想要留在这里。”
“你父母都去世了呀,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而且,他们那样对你,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
“可是,可是我还有……我还有……我……”我着急着想编出一个理由,着急着在记忆里搜寻那个“值得我留恋的人”,可是想了好半天,实在想不出来那个“值得我留恋的人”是谁,但我也不想跟他一起走,我们认识才不到一个小时。我难过害怕得快要哭出来,我敢发誓,这辈子我都没像现在这么害怕过,哪怕是以前阿善用烧好的火钳烙在我背上的时候。
“维萨,相信我。相信我好吗?”
“我……”
“维萨,我是专程来找你的。相信我。看,这是我来时的车票,这些都是,那么多,我走了那么远。你想想,难道世界上会有专程跑那么大老远来只为欺负你的坏人么?”
我看着他从裤子兜里拿出的一摊车票,半信半疑。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想要他拿出更能让我信任他的东西来。
“跟我走吧。维萨。相信我,虽然我也不够有钱,但是,至少不会太差。”他满脸诚恳,语言充满乞求,也急切得像是马上要哭出来一般。我有些动摇了,低下头,有些难以抉择地扯了扯衣角。
“你也会揍我么?”
“除非你犯了很大的错误,但我不会像你父母一样,还有那个什么,什么阿善一样”
“错误?比如呢?犯了什么样的错误你会打我?摔坏碗么?”
“不不不,不是的。不是那种错误。是那种很严重的,非常非常严重的错误。”
“吵醒你睡觉?”
“不是,不是的维萨。天呐你都经历了什么!哦老天!请饶恕我吧。”
“那你得发誓,发誓你不会像父亲母亲他们一样。”
“我发誓。”
看着他满脸的严肃认真,我不禁对他微微笑了一下,心里也莫名的冒出像谈成了一笔大生意一样的成就感。我鼓励自己慢慢走向他,一步一步。
“那,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你叫什么?”
“李乔。我叫李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