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开后,许久,宇文浩然只是盯着远方,并没说话,而柳雨霏就怎么默默等着,等着他的解释。
当初是她不想听,可自从经历了那么多事后,她渐渐明白,原来好多事并不是可以用对错来衡量的,从来世事无常,谁在强大,可有时不还是要屈从于命运的安排。
“那年,就是十九年前,西梁和乾国开战时,我正年少鲁莽,目无一切,以为自己就是万能的,总以为我命由我不由天,呵呵,现在想想真是可怜。”以前觉得是可笑,现在想想却真是可怜,宇文浩然这样想着,哑然失笑。
“当时我不顾下属劝阻,瞒着我父亲偷偷乔装混进了徐城。第一次进入异国的我,很激动,对那儿的事物很是好奇。就在我既兴奋又好奇的打量着徐城街头的万物时,你娘她闯进了我的视线。当时的她清纯可爱,貌美无双,正对着跟不上她的下人伴着鬼脸,我虽不曾留恋过美色,可见过的美女也不少,却只有那时的玉儿真正入了我的眼。”
“我一直盯着她看,她好想感觉出来了,也向我的方向看来,当时的我见她看来,竟然心跳加速,像个愣头小子。呵呵。可她只是很随意的看了我一眼,冲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笑了笑,便扭过头去走远了。然而我对于她的离去,却感到很失落,本想着追去的,却发现自己一身沧桑老者的打扮后,而且假胡子还开了一点,所以就打消了那念头,想着,他日有机会,定要换回自己真正的着装去见她。”宇文浩然说着看向柳雨霏,刚刚的她,和当年的玉儿真的很像。
“果然,我们又见面了,当时我被赵温带人追杀,逃到郊外,正好碰到了玉儿,她很善良,在不知道我是谁的情况下,就救了我。把那些人引开后,她又回来给我包扎伤口。我问她为什么会救我,我是西梁奸细啊,她却说,我也不知道,只是心里想救,然后人就跟着心的感觉走了。呵呵,你瞧,你娘她多傻。”
“我逃出徐城后,根本没心思养伤,就想着要见她。过了些日子,瞅准了机会,我又偷偷去了徐城,并且又在那地方碰到了你娘,那一次,我是以本来面目去的,所以一开始她并没认出我。等我给她讲明后,她一脸惊讶的看着我说,原来是你,是啊,原来是我。可是,她到最后都不知道,曾经在徐城街头看她看到忘我的那名老者也是我。也正是这次相见,我知道了原来她是徐城首富的女儿苏玉儿。当时她说上次丢了一块蝴蝶玉坠,那对她很重要,这次是单门儿来找它的。”
“在我要和她一起蝴蝶玉佩时,赵温赶来了,然后我们就打了起来,他当时带了很多人,我自是斗不过他,慢慢处于下风。就在那时,玉儿突然闯到了我身边,硬是将我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让我通过挟持她,来助我逃走。可不想赵温竟暗中使坏,背后向我放冷箭。即使如此,在手下的誓死守护下,我还是成功逃脱了。”
“回到军营后,我便一直昏迷不醒,可当我醒来后,却听他们说,父亲为给我报仇,向乾国发起了战争,血洗徐城。听到这些,我像疯了般,不惜以死相逼,要去徐城找玉儿。”
“可我找了好久,见到和她身形相仿的死尸就翻着看,甚至将苏府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她。当时我虽在疯狂的找她,可你知道吗?我一点儿都不想找到她,因为找不到就证明她或许还活着。”
“后来经过多次打探,我终于知道了她的下落,她果然没死。然后我就混进了邺城,偷偷去见她,可你知道我见到她时,她看我的眼神有多陌生甚至是可怕,那里面藏着的愤恨伤痛就像一把火,把我满心的希望烧得面目全非。也是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和玉儿之间已经隔着那么多东西,首先把我们隔开千万里之遥的,便是那徐城几十万条人命。”
“我知道她一定恨毒了我,所以请她杀了我,可她却说,杀了你,如果你的死可以换回徐城几十万条人命,我一定杀死你,可是不能啊。宇文浩然,我因为救了你而害了整个徐城,如今我还要这样痛苦的活着,每日受尽良心的谴责生不如死,若是就这么杀了你,岂不太便宜你了。所以,我活着,你也得活着,我痛苦一日,你也得痛苦一日,这辈子,我们谁都别想好过。然后她就走了,走得那么决绝。”
“那日一别,我就再没见过玉儿,只是偷偷打听着她的消息。那时的我,每日饮酒作乐,流连花丛,醉生梦死,不问世事,再没跟我父亲好好说过一句话。”
“后来听说你娘嫁给了赵温,我更是痛苦不已,你娘这是在糟蹋自己啊,更是在折磨我,赵温那小子品行恶劣,他配不上你娘。”
“又过了些日子,赵家突然获罪,要被乾皇抄家,你娘当时是赵温的妾,自然也下狱了。我得到消息后,历经千辛万苦,才从清州救出了你娘,可她宁死也不愿踏进西梁一步,就在徐城,用我的剑自杀了,呵呵,多么讽刺。”
“我最后问她,可后悔救过我,可她却只说,宇文浩然,认识你是我今生的劫,如今我死了,是不是终于可以解脱了,虽然晚了一年,可现在终于也死在了这土地上。”
“再后来,我便自暴自弃起来,不问世事,可就在这段时间里,我父亲因在战场受过伤,而我又总是气他,他已命不久矣。”
“父亲临终前,最后心愿是希望宇文家能有后,而在我昏昏噩噩的那段时间,已经和一个婢女有了骨肉,就是重儿,我为了让父亲安心而去,便由着他们安排,娶了她做妾。”
“我父亲虽与赵老将军是对头,可相互之间却也是惺惺相惜,赵老将军的死讯传来不久,我父亲也撒手人寰,那时重儿才出生一个多月。我当初之所以没能亲自去清州接你娘,就是因为这一点。”
“父亲虽身受内伤,可真正算起来,却是我气死的,玉儿怨恨我,我却将这些怨恨转移到了父亲身上,对待他像对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宇文浩然满是悔恨的说。
如此悲惨凄凉的故事讲完,花费了好长时间,柳雨霏一直静静听着,丝毫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如今听完宇文将军的讲述,再加上当初父亲的回忆,她才算真正知道了当年事情的前因后果。
如果说二十年前的那次屠城,是个天大的错误,可究竟是谁做错了呢?是善良单纯只愿事事美好的娘亲,是粗狂英雄爱子心切的宇文老将军,还是鲁莽耿直对娘亲情深意切的宇文浩然?柳雨霏想不出是谁的错,因为那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静思好久,宇文浩然才从往事中走出来,他看着柳雨霏,“这些年,我对乾国柳相多少有些了解,此人虽是文弱书生,却也手段刚硬,睿智多谋,忠君爱国,是难得的人才。”
“前些日子,我一直在私下里查你父亲的事,如今才知道,你娘当初若跟了他,定会有一个好归宿。一切都是我的错,若我当时能再多打探些情况,若我知道你父亲已经有了救你娘的法子,我一定会祝福他们,绝不会贸然行事。可这一切,却还是无法挽回的发生了。”
宇文浩然转身,看着乾国的方向,尽显沧桑的眼睛里透着份柔情,“玉儿至死都不愿踏进西梁,我又岂会逆她的意。”
“当年,徐城里的尸体,我让士兵尽量按着家户,将他们埋在了自己家所在的地方。玉儿死后,我便把她葬在了苏家墓地里,就在当年苏府的位置。我知道她不想看到我,所以这些年我并没去看过她,但每年都会派些亲信去给他们上坟。如此一年年的,也将近二十年了。”
“她说过,她活一日,我便要活一日,她痛苦一日,我便得痛苦一日,那么,她死后,我又独自承受了那么多年的蚀骨之痛,她在泉下看着,是不是可以好受一点。”宇文浩然盯着远处,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又仿佛是在向柳雨霏询问答案。
宇文浩然说完后,不等柳雨霏回答,便转身走了,“我害你父母阴阳相隔,害你饱受疾苦,你恨我是对的。有时间告诉你父亲,你娘亲的安身之处吧,他们分割了二十年,如今终于可以团聚了。”
柳雨霏不知道自宇文浩然离开后,自己在原地站了多久,只是过了许久,西漠寒来到了,他轻轻拥她入怀,柳雨霏倚在他的怀里,心头感慨万千,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反而是西漠寒安慰她道:“霏儿,已经发生了的,我们无法改变,但我们必须做到让逝者安息。”
“寒,我知道。可我还是好难过,为娘亲,为父亲,甚至为宇文将军,还有陆风,为什么都成了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