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亦气极了这群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罢了、罢了,便怪本侯太自以为是,才爱管你那破闲事,本侯没那闲情逸致陪你虚度光年。照你这样耗到油尽灯枯也指日可待了,告辞。”
“小侯爷就是嘴恶毒了些,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柏叔劝着翎泷不要计较了。
翎泷的注意力却全在甩甩衣袖便走了的靳亦身上,完全无视了柏叔在和他说话。
“一、二、三。”翎泷又浅浅地笑了,暗暗数着靳亦故意放慢的脚步,正在兴头上。
一旁的柏叔寻思着翎泷被什么逗笑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好吧,骨子里到底还是个孩子。
柏叔放下警惕,既然阻止不了的便只能由着这两个人去胡闹了。
果然,前面的靳亦一直在碎碎念:好你个挨千刀的夏翎泷,连一句想要挽留的话都没有。
翎泷把轮椅摇到靳亦面前,没回头说:“走得这样慢,莫不是落下了什么?“
靳亦绕过他,直走,撇下一句:“走得再慢也快过你~”
靳亦滑到嘴边的“爬”字,被他生生咽了下去。有些话一旦说了便再也无可挽回了。
好在翎泷马上开口:“慢着,莫不是真想把翎泷落在这啊?小侯爷何时如此心胸狭隘?“
这话怎么听着倒成了靳亦的不是了,我说你们两个是闹够了没有?
靳亦回过身,拳头举起来又不知该往哪打下去:“牙尖嘴利,就你有理。我堂堂侯爷怎会有种栽倒在你手里的感觉?不是本侯说你,你真是该多出来走走,免得秦相心心念念。”
是,自从踏入那片竹林开始,哪怕只是玩笑也再不可自拔了。
“小侯爷,莫要再喋喋不休了。”翎泷的忍耐已经到极限:“那翎泷给小侯爷赔个不是?”
靳亦一脸不屑地说:“这会儿是公子翎泷了?变得够快的,本侯诚心相交,你当什么了?”
这两个不凡的人注定了这一辈子不凡的人生,在这尔虞我诈、阳奉阴违的环境里;在这处处暗藏杀机、危机四伏的地方,依旧谈笑风生、以诚相待,仿佛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眼看着再走下去就到闹市了,翎泷停下稍微向后看看,说:“你们先回吧。”
明着的已是一班子人了,还不知暗地里藏了多少。这样上街太惹眼了。
敬琊一听,这怎么可以:“不成公子,我也要去。”
敬琊一来想趁机出来透透气,二来也实在不放心这个自大狂妄的小侯爷。
柏叔认为确实不妥,劝着说:“公子,你若真想到外头走走,还是让老奴跟着吧。”
经过这么一闹腾,翎泷还想出门,随从都不放心。城里不知又会有多少危机四伏。
恰恰是这两个人的反对踩到了翎泷的雷区:“不必了,先回去。”
他最不愿人他同情他,尤其是在靳亦面前;也不想让人为他操心,或者是质疑他的能力。所以他才变得如此要强、如此坚强,只为证明他夏翎泷不是一个靠人吃饭的存在。公子翎泷想要坚持的事,他只有通知你,绝不会是同你商量,所以这个时候最好不要再去反对他做的决定,哪怕这个决定是错的。就算错了,他也不会轻易回头的。
靳亦四处观望也不知为何想拉翎泷出门,随口一句:“喂,你还没解答本侯的问题呢。”
翎泷的轮椅摇得缓慢,可无论如何都是走进东市了。
翎泷感到莫名其妙,也没太在意:“什么?”
靳亦突然停下,一手捏起他宽大衣袖提起来。露出一只漂亮的手腕,上面不松不紧地缠着天蚕金丝线,可以察觉那只手的主人暗暗想把手放下来。
“你便这么提防你身边的人吗?”靳亦可没给夏翎泷这个掩饰的机会。
翎泷心头一震,很是不解,靳亦为何会对这个感兴趣?
靳亦松开了。翎泷看着跌在眼前的手,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靳亦见他不说话,小声抱怨到:“实在可惜了,一个爷们生得如此清秀,琢磨起事情来却又让人不寒而栗。别误会,本侯是怕哪天在你一气之下,被你暗杀了还不知是如何死的。”
明明是性情中人,何必都伪装成连自己也不认识的冷血动物?
翎泷苦笑一下,说:“是该小心。”
小侯爷若非要怎么想,翎泷便暂且这样信了。
不知为何,靳亦老觉得翎泷比看上去还要阴暗。
“这金线可不比一般利器,他们便许你这样缠着,也不怕伤了你自己啊?”
靳亦不知自己为何会操这个心,他不是第一次见识这金丝线的厉害:快、很、准。尤其是到了夏翎泷的手里,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靳亦总觉得不提醒着他会随时出事一样。
听他吹箫,心总隐隐作痛;痛惜这样阴冷的人却努力折射光热。痛惜他的心里埋藏了太多故事,他很想知道关于他的事,但他更知道急不得。夏翎泷,你又赢了。
靳亦的心里就想火山爆发前夕一般,回过身了却只听见淡淡的一句:“你管太多了。”
深远的夜空,没有月色;无垠的天,泛着点点零星。曾记得,那个孩子天真无邪,如今逼得自己无路可退。注定不能侠肝义胆,他仍伫立着,惆怅地眺望远方。终于有一天,雷声彻底击碎了这个残破的梦,留给他的只剩漫漫长夜的妄想。人们说,这里太过浑浊,会玷污了你那颗纯净的灵魂;你却说,已经沾染上了灰,洗净了,也再回不到过往。
翎泷翻着书,心却静不下来。
书房外,只是徐徐暖风,林子沙沙地响个不停。
柏叔留给黑暗中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可掉以轻心。”
过后,他转身进了书房。
翎泷合上书,心情有些不悦:“问完了?真当小侯爷是傻子吗?”
柏叔当然知道靳亦的身手,只是他也无可奈何:“公子不要动怒,敬琊去拿药了。”
翎泷锁上轮椅,撑着桌案慢慢起身。
柏叔看着赶紧过来扶着,有些责怪他的任性:“公子,老奴扶你到床上歇着吧。”
“病也不是你们这样养的。”翎泷挪到窗台边靠着,不让柏叔管:“松手。”
柏叔见他只是靠着,不好再拦着他:“公子在宴上沾了一身酒气,不如~”
翎泷干脆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还是睁开来:“你若闲着,去把天都的卷宗通通取来。”
柏叔识趣地给翎泷稍稍鞠了一躬:“公子好生歇着,老奴告退。”
翎泷支起身子看着柏叔当真回房去了,暗暗地笑了:屡试不爽。
想着刚来住进这座小院,翎泷曾好几次不眠不休地查看天楚的卷宗,身子是越拖越垮。若不是洛矢羽连夜赶到相国寺将绝尘搬出来,恐怕夏翎泷到现在还只能躺在床上。
这一天午后小侯爷便登门拜访。几日前才费尽口舌,好不容易得以把翎泷半哄半骗出这座小院,又好不容易才说服了他那一群虎视眈眈的手下,他还真不想错过。
靳亦到小院来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了。柏叔和敬琊该做的做足后,便也不管他了。
靳亦看着满屋子的村野书生风格,实在无趣:“喂,一个个视若无睹,夏翎泷人呢?”
柏叔抱着一沓书卷卷来:“公子一夜未眠,巳时好不容易才劝下方才刚醒来,侯爷见谅。”
“又是一宿?”靳亦也不好再抱怨:“本侯说了多少次,在他的茶水里放点药嘛。”
敬琊推着翎泷过来:“小侯爷,你这话成心在公子面前说,是何用意啊?”
“小侯爷。”翎泷稍稍点了一下头算是给小侯爷请安了。
“侯爷也是忙里偷闲。小侯爷可有在昨日的马场上拔得头筹?”
靳亦打量着自己全身上下:“你怎么知道军营昨日赛马了?军营里有那你的眼线?”
柏叔听着这话儿难免心头一紧。靳亦马上在脑海里过着军营里的人名。
翎泷倒是一脸轻松,打趣道:“这通风报信的活儿,有比让小侯爷亲自来送更快的吗?”
听着翎泷这么说,靳亦还是稀里糊涂的,怎么就被出卖了呢?
“昨日林场阴雨绵绵,粘上马场的土也在今日干了。不过小侯爷,回过王府后,好歹请你换掉鞋子再进翎泷家门,不然柏叔又该重新打扫了。”拜托你收拾得彻底一点吧。
敬琊好奇地去看靳亦的鞋,除了脏点、旧点,也还好嘛:“有区别吗?”
柏叔拉住快要上前去闻的敬琊,爽朗地笑着:“倒也没什么不同,就是味道重了点。”
敬琊马上捂着鼻子起身,一脸厌恶的表情。
靳亦觉着这主仆三人个个存心捉弄他,拖着翎泷就走了。
两人既是漫无目的的闲逛,郊外再合适不过了,也是手下们能顾及的地方。
靳亦见走远了,像看穿了什么一样说:“夏翎泷,你怎不说我是从郊外马场回来啊?”
翎泷对于靳亦的怀疑并不反感:“若是去马场,又何必穿着金软甲溜回来?”
靳亦才想起军营比试难免擦枪走火,王爷前日才让靳亦穿上金软甲,若非接下来的比试实在无趣,靳亦倒也不用想方设法瞒着王爷溜出来几日,顺道看看夏翎泷。
“你怎知道本侯穿了金软甲。”靳亦虽赞许他观察入微,可这毕竟关系重大。
“院子里静,是声音。”夏翎泷今天心情不错,难得对靳亦的问题知无不言。
靳亦摇摇头,他这个朋友已经没得救了:“你少琢磨些事情行不行?不会累心吗?”
突然一阵打闹声传入两人的耳朵。
不远处的一棵老树下,习武不精的上官栎拿着剑乱砍:“光天化日之下还敢打砸,站住。”
一边的侍女澹台念儿手忙脚乱地躲人:“小姐,你小心点。欸,小姐,小心后面,天啊。”
又是天都里自不量力却又爱管闲事的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主。
打手们看着这个有勇无谋的小丫头,十分嚣张:“嘿,两个小丫头,四爷的地盘上闹什么呢?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吧,居然敢动手打人。来人,给抓到四爷府上好好调教。”
到在一旁的老翁喊着:“别打了,姑娘。姑娘,放我一条生路吧。”
上官栎倒是打得起兴,丝毫不肯退让:“本小姐教训的人就是你,看剑。”
到底是出身江湖,可他们也人多势众,单凭上官栎一个人实在难收拾这群人。
上官栎将剑架上一个人的脖子,恶狠狠地道:“说,谁让你们砸别人摊子的。”
“哎哟喂,姑奶奶饶命,小的也是办事儿的。姑奶奶、姑奶奶。”
老翁被念儿馋了起来,说:“姑娘,你们快走吧,你惹不起他们呀。”
打手想绕到后面偷袭上官栎,眼见着一棍子就要砸下去了,澹台念儿吓得捂住了眼睛。
只见一根金丝线缠在打手高高举起的手腕上,一扯,武器掉落,打手抓着受伤的手嗷嗷叫。
“谁?是谁干的?有种给老子出来,敢来四爷地盘上抢生意,那个活得不耐烦了?”
打手们中间又有三个人突然抱着不同的地方叫唤疼痛,真以为见鬼了呢。
靳亦和翎泷交换了眼神,不用想,这一定是夏翎泷干的。
“自己悠着点。”靳亦拍拍翎泷的肩膀:“天子脚下竟敢作乱,是谁活得不耐烦了?”
靳亦说完,腾空一个翻身,现在大家面前。翎泷怎么看都觉得他只为了耍帅。
正巧,今天撞见了两个路见不平,同样会使用各种手段相助的主儿。
打手见这个来者身手不错,不想得罪江湖中人:“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上官栎好奇了,迅速打量了一下靳亦:“你是谁啊?赶紧走开,别让本姑娘误伤了你。”
打手见俩人还聊起天来,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了:“别放过他们,他们是一伙的。”
靳亦可是个暴脾气,听着这么嚣张的人如此放肆便动手打起来。
翎泷像他拦不住了靳亦,便来到摊子前:“老人家,光天化日之下,他们究竟所为何事?”
翎泷的语气里夹着一丝柔软,还有满满的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