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维耶港口的帆船带着晚霞的光辉缓缓驶离码头，民宅的烟囱冒出袅袅炊烟。街上的人愈渐少去，沿街的食铺酒馆却是家家爆满。在城门彻底关上以前，稀松的车队争先恐后，生怕被失意的宪兵拒之门外。
望海的人不多，带着澄澈的心灵静静注视着湾岸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少女的眼眸中荡漾着轻轻的余波，她换去了身上洁白的行装。
幽蓝的长裙上绣着鲜艳的花丛，橘红的发簪、盘起的葱绿长发，充斥着浓浓的异国风情。
伊斯塔的目光微微变得有些恍惚，第一次来到海港城奥维耶，如愿遥望心驰神往的大海；迎面吹着海风，聆听真正波涛。
呈现在她眼前的全是新鲜无比的事物，待活泼的心冷却下来，少女也深感自己的玩心之重。她看了一眼弯坐在自己身边的昆，顿时心头隆起一阵咯噔。
——男人究竟是为了什么理由在进行着声势浩大的旅行。
她轻轻揪着自己身上的异国长裙，有些像汉服又有些像和服，但却又不属于他们中的任何一种。
“……喜欢吗？喜欢的话，买下来也未尝不可。”昆瞄了眼踌躇的伊斯塔，起声问道。少女没有马上回应他，可能心思并不在这里。
“啊呀！抱歉，昆先生……真的不用了，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能够穿着它我已经十分满足了。”少女侧过脸轻声说道。
昂贵的东方华服，美丽的星蓝色经历了上百次的反复染印，每一朵生动如鲜的花朵都是巧手艺人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类似的印染工艺在现代文明的历史中被称为“蓝染”。
当然，“蓝染”的工艺过程会更加复杂，耗费的时间也更为夸张。这也是此件华服会出现在民间商铺中进行贩卖的原因了，但是价格依然昂贵。
倘若只是为了让初出茅庐的少女能够带着更好心情游历海湾的话，租赁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了。
昆顺手拿起身边的一块绘满图腾的木质面具，充满了浓浓的东方气息，来自异国他乡的神秘感。
“是吗，还真是懂事的孩……姑娘呢。但既然是第一次来到海港城，第一次看见大海，买一件有几年意义的东西也是合情合理的。”
“但是……”
“没关系的，你之前不也体验过了赚钱的滋味儿吗？就当是你向我‘贷款’的就行了。”
“贷……款？”伊斯塔扬起眉毛、噘起嘴巴，不解地呢喃道。昆揉了揉自己的眉宇，他似乎忘了少女对于涉及经济的概念一概不知的现状。但好在，解释这个词汇并不需要多费口舌。
“嗯，原来你还不知道所谓的‘贷款’啊……行吧，那你可要听好了，这也是交易常识中很重要的一个概念。所谓‘贷款’，通俗点讲就是‘有偿借钱’。”
少女晃了晃脑袋，食指搭在双唇中间，听得仍是云里雾里。
“……有偿借钱？如果问别人借了东西的话，我们原封不动还回去不就好了吗？”
“不，虽然大部分情况这样就足够了。但对于‘钱’来说，因为它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所以就有了升值的可能性……打个比方，我现在有50枚银币，那我问你，一个星期以后它有无可能变成70枚银币？”
昆放下面具，一本正经地对着伊斯塔发问道。少女的眼睛转悠了两圈，过了小许，她犹犹豫豫地轻声说道：“也许……可以吧？”
“不，只要我经营妥当，这50枚银币一定能超出它的原有价值，变成70枚也是极有可能的，像是用它来贩卖合适的商品一般。也就是说，钱在自己手中的时候它就有无限增值的可能，但当它出借给别人的时候，这种可能性便会荡然无存。而‘有偿’就是为了向出借人弥补这个时间里钱所逝去的增值性，这种补偿被称为‘利息’。无论别人拿着从你这儿借来的钱得到了多大的利益或是亏损了多少，至少你都能拿回本钱和额外的‘损失费’……嗯，虽然说得有些复杂，但你应该听懂了吧？”
“哦，嗯……”少女盯着昆的双眸，木讷的点了点头。
男人的解释总是那么的“博大精深”，少女总能从他的身上一次又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知，但进步总是建立在鞭策与汗水之上的。
她沉默片刻，一丝不苟地梳理着男人给予的崭新概念，并竭尽全力地去理解、消化它。看着她那执着的模样，即使不再不关其他细枝末节的事物，昆也会发自肺腑地称赞伊斯塔那认真的态度。
“也……也就是说，我可以先让您买下某件物品，然后再慢慢偿还并额外附加一笔费以作补偿，是吗？”她抬起头羞涩地答道，好像生怕自己理解错误显得十分笨拙。
“完全正确，顺便再提醒你一点，关于‘利息’的详情金额你一定要在‘贷款’之前和当事人协商好，要用白纸黑字以书面的形式保存下来。当然，用那个类似魔法的契约仪式也是可以的，总而言之……”
“总而言之，就是为了让双方都能遵守诺言不反悔，对吧？”她一转身，晃到了昆的跟前，不自信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飘飘然。看起来，认可的力量在少女身上确实可以变化至无限大。
男人盯着她那双泛着星光的双眸注视了小许，淡淡地说道：“很好，你已经完全明白了。你可以挑选一件你想要的工艺品或是服饰，只要它的金额在你能够偿还的范畴里就行了……”
“嗯，那我就要它了~”
……
“彩绘的……木偶吗？嗯……”
昆朝那只木偶看了又看，总觉得是那种最不容易被别人看上的类型，也就是最缺乏购买欲望的一件工艺品，但至于为什么，他还真是说不上来。
“真是独特的兴趣呢。这种木偶饰品，很想是东方的萨满在祭祀时用来降灵的容器，它们经常会和邪祟、巫毒的东西扯上关系，真没想到你会相中它……”
“啊！真……真的吗？昆先生！？”少女听罢，双手不经猛然一抖。浮现在她脑海中的画面俨然是头戴怪异羽冠、满脸漆料的老年巫师正在戏舞着剧毒的青蛇，引导着漂浮的亡魂归入木质的傀儡。
昆瞄了她一眼，顺手接过了那只摇摇晃晃的人偶。
“你也不用过于紧张，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这些制作精良的木偶只是普通的装饰物而已，在东方是极为普通的摆设。既然你喜欢的话，那就拿回去付钱吧，一次性向店铺租那么多的玩意儿……”
说着，他不经用目光扫了扫拜访在自己身周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像是逛庙会时的杂货摊贩一样，尽是别具一格的稀奇玩意儿。
“嗯……这些东西的租赁费用已经可以买下其中的任何一样东西了……”他顿了顿，知道少女情绪是时候该随着态度而低落下来了。
昆没在多说什么了，而是将手中的木偶又重新还到了少女手上。
“那就买这个吧，时候也不早了，我也不想缴纳租赁的迟滞费用……”
“嗯……”伊斯塔低下头，摩挲着手中木彩的木偶，总觉得自己与这件异国的饰品有着超乎寻常的缘分。
穿过松散的人群，重新回到先前热闹的集市中。大多数店铺摊铺都已经打烊，留下空无一人的木桌与布棚。唯有那家摆着各种古怪木雕饰品的摊铺仍然营业着，这便是昆怀中的这些玩意儿们即将回到的地方。
店主是一脸慈祥的老太太，她虽然打扮得神神秘秘：戴着中古的巫师帽，穿着拖地的褶皱长袍，像是某位沉迷于黑暗魔法的高龄巫师。除此之外她的言行也好、性情也罢，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老人强调罢了。她也是整片集市中唯一肯将自己的收藏以租赁的形式出租给游人的商家，价格也十分合理。
只是……看着那些全数奉还的商品昆总觉得有些别扭。
记得昆在租走这些东西的同时，还有数位来自五湖四海的游人也同时选取了几件颇具特色的工艺品，但现在他们却又都回归了原处。他粗略一看，尽真是“无一例外”。照道理，即使拥有延期租赁加收额外费用的口头承诺，但这个归还率未免太高了一些吧？
“嗯……可能是我多虑了，这本身也没什么……”他轻声地喃喃嘀咕道。
前方，从众多陈列品中探出头来的老奶奶也笑盈盈的走了出来，迎接着回到她这里的最后一位客人，目光先是向着少女手中的木偶然后又看了看伊斯塔的脸蛋，笑得十分、十分的开心。
甚至有些……“欣喜若狂”？
此时，天已经完全变成了黑暗的傀儡，腥臭的海风戳过奥维耶的每一寸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