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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迷雾灯塔(二)

——猎人可以敌不过比他(她)强大得多的猎物,但绝不能迷失在追猎的路途上。

这是每一个即将面对成年试炼的西部孩子们在离开村庄、准备启程时都会听见的一句老生常谈的话。

无论是完成试炼归来的同乡前辈还是身经百战的老道游猎者,他们总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在这种氛围下长大成人的孩子们无论是有心还是无心,总是默默地奔着代代相传的教诲蹒跚前行着。

即使毫无盛名可言,他们也不曾有过任何的踌躇与迷茫。在猎人这个本就不被民众所尊重的“低贱”职业中,西部游猎者的声名却是显得平如微澜。

但朱蒂并不在乎那些世俗在意的事物,不知是身为猎人的自觉还是出于对“梦想”的固执追求,他们似乎是本能地无视那些来自世俗的声音。

与身手矫健的诺玛、筋骨有力的艾德、陷阱万能的塔库林相比,朱蒂既没有强壮的身体也没有过人的狩猎技巧,甚至连直面猎物对她而言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但凡是金子总有会发光的时候,连朱蒂本人都没有察觉到那长久沉睡在她体内的无穷潜力——少女从未迷失过前进的方向。

自幼起,凡是朱蒂亲自走过的路便绝不会再忘记。少女甚至只要看一眼粗糙的地图,便能对所在地的方向了如指掌。即使身处从未踏足过的陌生土壤,亦能辨清东西南北并找到回去的路。

“猎人标记”,不知从何时起,这件古老的记忆便成了猎人身上除了武器与干粮之外最重要的协助道具。

它苏日安不能为猎人讨伐猎物、不能消除猎人身体的疲惫,但却能引导猎人找到安全的归途。即使是不同地域、不同种族,乃至是不同国度的猎人,只要看见了那属于游猎一族的暗红色标识便一定能发觉标识者想要表达的信息。

在无尽的荒野恶林中,穷途四壁的猎人若是能在山穷水尽、身心俱疲之时寻见那不起眼的标识,这对他(她)们的馈赠甚至不亚于独行在沙漠中的旅人寻见一汪清澈的泉眼。

朱蒂手中的油灯闪烁着恍惚的薄光,她盯着在枝头上迎着夜风徐徐飘扬的暗红色三角旗凝视了许久。潘多拉跟在她的身后,双手抱着后脑勺,一脸倦意地盯着眼前那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场景。

即使此时已是危险的夜晚时分,但在被奥尔加的狼王盘踞过的土地上,那残留下来的恐怖气息仍在警告着试图逼近的其他夜行者,这对行走在黑暗中的二人而言无疑是最好的保护伞。

原本是抱着夜游的心情,期盼着能在有伴同行的情况下看着满天的星星,在恬静的林中欢快踱步的潘多拉竟觉得自己仿佛扑了个空。

夜空是泛蓝的深深暗紫色,不夜不明煞是难受;既没有壮阔的斑斓夜霞也没有悠远漫长的璀璨星河,挂在天空中的只是一抹早已看腻了的红色月弧,再加上那一直循着红巾在枯林里来回转悠着的朱蒂。

“失算了啊~真是无聊至极……”潘多拉耸了耸垂下的眼皮拉长了声连连抱怨道。

朱蒂握起炭笔,借着油灯忽明忽暗的灯光在手中的羊皮纸上轻轻划上了一个记号。她转过头来,微笑着对潘多拉说道:

“这就快好了,再坚持一下吧,我们过会儿就回去……”

潘多拉听罢,女孩儿抬起头开始懒散地环顾四周,死寂的枯林满目疮痍。虽然其他方的树林大抵上也都是如此千篇一律的同一种模样,但在潘多拉的眼中,似乎唯独是这片树林显得特别贫瘠、阴沉。

这种说不出的怪异感觉究竟是处于自己的心里作用呢?还是因为这片树林地处于北面的缘故呢?

“你好像一直在这片林子里兜圈子呢。这儿明明有了标记,为什么不直接去往下一片区域呢?反正不怕找不回来。”

朱蒂笑了笑,她在潘多拉的面前展开了那张已经添画得差不多了的大纸卷,轻声说道:“我们并不是在这里兜圈子,你看。”

她点了点地图上方的一个小圆圈。“这儿就是我们现在的位置,那块陈旧的猎人标记已经是别的猎人在很久以前留在这儿的了。实际上,我们正一直在向着新的区域前进着,可能是因为周围相识的景色才造成了这样的错觉吧。”

潘多拉晃晃脑袋。少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看了看周围,尤其是抬头瞟了一眼那愈发显得空寂孤瓢的夜空;加上朱蒂手中那张标画工整的地图,她的心不经又拾起了那个最开始的问题。

她挠了挠自己白净的腮帮子,有口无心地问道:

“这样啊……但是,如果是做勘测的话,白天岂不是更好?光线充足,又比晚上暖和得多。这么一想就又说回来了,你为什么要在这大黑夜里来出来做这个呢?”

潘多拉虽然只是无心地随口问问,心底里对此其实并不关心,或者说并不是的特别关心。但少女又怎能料到,这一句话说下去,朱蒂竟然浑身一颤,盯着自己的图纸竟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

她的右手紧握着炭笔,甚至险些将那包裹在布条之下的黑色碳棒直接捏断。

看着朱蒂那张若有所思的面庞,潘多拉竟心头一酸,那恍惚的眼神看起来就像是被戳到了伤心点一般的迷离幽邃。

见此景象,潘多拉不免对她那无关紧要的随口一问心生愧意。

“算了,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你如果不方便回答的话……也无所谓。”她倘若无事地低声说道,那机灵的大眼睛还在暗暗地注视着朱蒂愁容满盈的脸庞。

“不,没关系的……”朱蒂慢慢地卷起手中的羊皮纸、提起脚边的油灯正向着树林的深处缓缓走去。

虽然穹顶依然泛着淡淡的紫光,但夜却已经深沉。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待少女在那张新绘的地图上再推进一段路程之时,今晚的任务也就告一段落了。

“我出生在西塞城之外的一个小村子里,爸爸是读书人但在城里却并不受其他文人的待见,也许是因为乡下出生的缘故吧,最后也只是在西塞城和村子之间做些体力劳动……”朱莉看着脚边那铺满了碎枝的林地,在小心翼翼前进的同时,她对着身后的潘多拉轻声说道。

“听妈妈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曾经生过一场大病。虽然后来有所好转,但我的身体却一直不如同龄的孩子。好像也正是从那时起,我和诺玛他们渐渐成为了一同玩耍的伙伴。”

“我们都有这样、那样的难处,这使得我们不能和其他的孩子融洽的在一起相处。我是因为身体,而他们却是因为顽皮的个性……不过诺玛他们真的很厉害哦。虽然生性活泼捣蛋,总是会闹出一些令大人棘手的乱子,但是他们真的很勇敢!不仅能够熟练的使用各种狩猎器材,而且在巨蜥面前也是毫不畏惧,这些都是我远不能比拟的……”

与之前大为不同的是,这次潘多拉竟然听得极其认真,甚至可以说是触景生情。那种从心底的最深处喷涌而出的情感深深地感染着少女,一时间她竟忘却了自己的疲倦。

在那之后,朱蒂向女孩儿讲述着他们童年时曾经构想过的蓝图,以及对王国猎人的深深憧憬。也许对像他们一样的西部青年而言,能够在王都之中有所担当便是一件以引以为傲的光荣事情了。

而对于身体欠佳、又胆小怯弱的朱蒂而言。为自己的团队在无形之中绘制出一张精准的地图是她唯一能做的,这是一种近乎于使命一般的责任。

这里是树林的深处,透过树杈间的缝隙已经能看见那阻遏了树木蔓延的光秃秃的山谷崖壁。倘若只是用脚走的话,还需要相当的时间才能到达。

朱蒂从自己的披风下拿出一块崭新的猎人标记,熟练地将它绑在了一根粗健的树梢上。虽然少女身手灵巧,但她下来时却是气喘吁吁。

“朱蒂?”潘多拉走上前,拉了一把弯腰喘气的朱蒂。

“我没事的,只是走得久了些。这个时候爬树还真是有点儿累呢……”她缓缓直起身子,笑着说道。

朱蒂拿出炭笔,在地图的上方画出了一条准确无误的新路径。就像是暗港的灯塔,在大雨滂沱的深夜里为勇敢的水手带来光明的福音一般。

正如同“没有不燃烧柴薪的篝火决不能为为人带来温暖”。

朱蒂之所以能成为团队中最优秀的领航员,除了与生俱来的优秀资质以外,却少不了少女默默无闻的奉献。这是她做得最好的,也是她自认为、唯一能够做好的事情。

潘多拉站在少女的面前,语顿小许。她抢先一步从将油灯从地上提起。朱蒂收起地图站直身,回头看向潘多拉。

朦胧的明夜即将过去,天边亮出一抹淡淡的霞光,毗邻拂晓、在黎明之前。

“天都已经亮了,我们回去吧~朱蒂!”

14岁的女孩儿俏皮地笑着,她正向朱蒂迅速地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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