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过几天就是爸爸的忌日，范小洁提前去请假，回到导游部时，李雪正在埋头按着手机。
估计又是在给林飞发骚扰短信了。
自那天宣誓后，李雪说到做到，这感觉着实像个迷恋网络游戏的小孩。
最近李雪逛街逛没一会儿就想回公寓，是因为要守着电脑，李雪嘴上没说，范小洁心里是知道的。
而且李雪只要一个小时没碰手机，就会感到好像有什么事没做一样。
从来都是别人对李雪积极，所以，当范小洁第一次看到李雪对一个人这么积极时，真是感觉不习惯。
范小洁敲了几下两人之间的墙壁，李雪才抬起头。
“回来啦。”
“嗯，再不敲几下我走了你都不知道。”范小洁故意调笑。
范小洁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她们家小雪儿脸红的时候真可爱。
李雪没让她得逞，倒是白了她一眼，然后问：“休几天？”
范小洁回答：“三天。”
“啧啧，”李雪挑起眉，像是在自言自语，“看来有人要伤心三天了。”
“唉，我知道我们家小雪儿舍不得我……”
李雪立刻打住范小洁的话，“除了我。”
范小洁立刻脑袋冒冒号，她歪头作思，“VV姐吗？对了，我还没跟她说这件事呢。”
“范小洁，你的脑袋可以再秀逗一点。”李雪对着范小洁露出“你怎么可以让人无语到这个地步”的夸张表情。
“不然呢？”范小洁不想承认自己脑子不好使，可是她的确想不到其他人了啊。
“老天爷啊，你一阵惊雷把我劈死得了。”李雪凄惨道，这让范小洁额头更冒黑线。
李雪视线重新停到范小洁身上，简单道出神秘的两个字：“上Q。”
够神秘。范小洁微皱眉头，不过她还是照做。
坐回位置上后，雪……上一支蒿的头像已经在闪动。
范小洁点击进入对话窗口。
雪……上一支蒿：想知道上次悔过书是谁帮你写的吗
范小洁心里想：不就是你。
馒头：不是你吗
雪……上一支蒿：我不说过我还没写过这么长的废话
馒头：不是你吗
范小洁再次寻求确认。
雪……上一支蒿：
馒头：
雪……上一支蒿：是老板
范小洁看到那三个字，顿时目瞪口呆。
右手突然颤了一下，这让她不由得想起前些天那个凌晨。
——你说过，要我勇敢追求，不能让那个女孩失去幸福的机会——
有那么好一会儿，她的脑袋瓜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抓回些思绪，范小洁呼吸起伏变大，手颤了颤，打了几个字。
馒头：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范小洁想把李雪的话当笑话发展。
雪……上一支蒿：怎么不可能
范小洁再次领略到有一个隐形人朝她后脑勺狠狠拍一掌的感觉，脑袋嗡嗡嗡的。
雪……上一支蒿：我就是目击证人
雪……上一支蒿：我给你打包回来，正好看见老板坐在你旁边，我本来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板干嘛在你办公间里，老板瞧见我还对我做了一个嘘，我站在那里傻了好久他才离开
雪……上一支蒿：到了你办公间我才知道老板为什么动作那么轻巧，原来你那个时候趴在桌上睡得跟死猪一样……我都啃了好几根鸡翅你才醒过来
馒头：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雪……上一支蒿：老板不让我说呗，做好事不留名
范小洁感觉世界大逆转了，老板干嘛罚了她写悔过书又帮她写悔过书，难道……老板手痒了没机会，才会故意让她写的……范小洁回忆着将悔过书交给老板的时候，老板还对着那几张纸点头的样……是自我感觉良好吗？
“叩叩叩……”后头传来敲击声。
范小洁回过神，也回过头，李雪的脑袋瓜就搁在隔板上，真像个没有身子的女鬼，而且还是一个神采奕奕，眼露神秘和八卦的女鬼。
李雪示意范小洁凑近些，然后用手掩住嘴边，凑到范小洁耳边，悄悄道：“我敢肯定，老板喜欢你，而且这事VV姐和刘秘书一定都知道。”
范小洁顿时全傻在那边。
估计她得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消化掉李雪这惊世骇俗的猜测。
然后，笑得牵强，“怎么可能。”
不可能……这话在范小洁心里突然有了很重要的地位，一直不断出现在脑海。
……
被告知VV姐在休息室泡咖啡，范小洁抬着好似灌满铅的双腿，颤巍巍地来到休息室，她心里还在无比虔诚地念叨着：不可能。
……而且这事VV姐和刘秘书一定都知道……
当看到休息室里VV姐和刘秘书站在一起不知道讨论着什么时，李雪的这句话忽地又闯入脑海。
范小洁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猛地不敢向前。
还是VV姐先发现她。
“小洁？”
刘秘书也回过头来，看着范小洁，那眼神又是无限的高深莫测。
“VV姐，刘秘书。”范小洁道。
“你也来泡咖啡吗？”VV姐问。
范小洁纠结道：“不是，我是来找你请假的，我后天要回家，想请……五天假！”
怎么三天突然变成五天了？范小洁心里一愣。
“怎么这么多天啊。”VV姐登时不舍。
范小洁露出“我不是故意的”的无力笑容。
那刘秘书眉头突然一拧，不悦地对准范小洁就问：“范小洁，难道你不知道老板喜欢你吗？”那声音里的火苗，足以表明这平日里的冰山已经忍不下去了。
范小洁的脸猛地一刷苍白，她愣登地看向刘秘书。
VV姐一听刘秘书忍无可忍地说出秘密，本来还着急地要捂住刘秘书的嘴，可马上地她就意识到来不及了。
“美珍，你怎……你怎么就说了？”VV姐想压低声音，可是又气又急，让她的话完完全全地就被范小洁听得一清二楚。
……而且这事VV姐和刘秘书一定都知道……李雪的话在范小洁脑子里响起。
知道什么？
……难道你都不知道老板喜欢你吗……刘秘书的话猛地如一阵惊雷，击得范小洁措手不及，人愣当场。
她不是没有心理准备的，但她是想准备把李雪的话当成笑话的啊。
“你们在聊什么呢？”一道声音平静地从范小洁身后传来。
范小洁全身一凝，顿时无法呼吸。
老板从范小洁身边经过，看向VV姐和刘秘书两人皆不是很自然的表情，回头又看向范小洁……
范小洁人呢？
人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82
好不容易挨过如坐针毡的最后一天，范小洁终于坐上驶回家乡的列车。
这两天，她的每一根神经都高度敏感，在公司里一听见“老板”两个字她脸上就会出现好像日本鬼子进村的恐慌，而且一见到老板她下意识地就马上躲，活得跟逃犯一般，一颗心的跳动频率一直保持着快速，就是下班回到家也不得安宁，因为她满脑子都是那件不可能事件在滋扰，以致失眠。
现在坐在列车上，她的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舒缓，但是脑子里还是一团乱麻。
范小洁深呼吸，做着吐纳，甩甩脑袋，不让自己再想了。
可是这哪像说的那么容易。
于是范小洁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想想快要回去的家。
这一招很有效，范小洁望向窗外，心里不禁又紧张又迫切。
她已经快一年没回家了。
83
范小洁下车后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来到一家养老院。
因为她知道，她在这世上的两位亲人一定都在这里。
虽然一年不见，但护工还是认得范小洁，范小洁很顺利就被带领到一个病房外。
“到了，你进去吧，你爷爷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那护工说完，人就走了。
范小洁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激动，深呼吸后，她才伸手抓上那门把。
门的开启荡出金属刮破空气的微细尖锐声响，范小洁看见一个长白瘦削的老人坐在床头，正低着头翻动手里的相册。
爷爷又老了，头发完全银白，脸上皱纹更多，正掀着相册的手也有着明显的颤抖。
他没注意到有人进来，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照片看。
范小洁鼻子发酸，走到床边椅子旁坐下，轻轻唤了一声，“爷爷，我是小洁。”
老人家这才抬起头，一对眼睛困惑地流露出孩子气息，他问：“小洁？是谁啊？”
范小洁依旧强扯着笑，这两年来，爷爷因为爸爸的事变得谁也不记得了，整天就捧着几本爸爸生前拍下整理的相册，一遍一遍地看，一页一页地翻。
“我是你孙女，小洁啊。”她轻声道，却已不求爷爷能想起什么。
“我孙女，”老人家视线在范小洁身上打量一回，又落回相册上，“你骗人，我孙女在这。”
他颤巍巍的手指了指照片中那个扎着两小辫子的毛头小鬼，脸上顿时露出喜滋滋的笑容。
“还有这，”老人家又指了指其他照片，“这。”
突然，老人家眉头皱起来，指着一张照片苦思：“咦？这张我怎么没印象？在哪里拍过的？”
老人家顿时烦躁，想要扯开那片透明纸，把里面的那张照片取出来。
范小洁赶紧阻止，“爷爷，这不是你和你儿子一起洗那辆脚踏车，你孙女拿了你儿子的相机给你们拍的吗？”
“哦~对，我想起来了，”老人家重新开心起来，他压低声音，神秘地朝范小洁凑近脸，“告诉你，那时候我孙女才三岁就这么会拍照片了，拍得专业吧，完全就是遗传她爸爸呀。”声音里有着无限的骄傲。
范小洁喉咙哽塞，看着那张镜头有些歪掉的照片，看着里头正在给车加气的爸爸，和坐在一边矮凳上休息的爷爷。
“还有这张，你跟我解释解释，是什么时候拍的啊？”老人家指了另一张照片。
范小洁强打起精神，看着那张照片，回忆起来，“这是爷爷做的炒年糕，爸爸和小洁都觉得很好吃呢。”
“这是……”
房间里传荡这爷孙俩的谈话，基本上都是范小洁在引导着爷爷的回忆。
……
一个近五十岁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穿得很朴素，脸上有着整日劳碌的疲惫与麻木，当范小洁回头，两人四目相对时，眼里皆闪出惊讶。
范小洁看见那人的眼睛一下子又冷冷冰冰的了。
“妈。”范小洁起身迎上去。
范妈妈只是点一下头，就没再看她，走过她，把手上一些干净的衣物放到柜子里。
范小洁看着后妈有些弓起的背，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母女两人不久后便告别老人家，一起回家。
走在回家的路上，范小洁尝试亲昵地去挽女人的手，却被女人不动声色地推开。
两人明明走得很近，可是一点交流也没有，范小洁心里再次受到打击，她现在只能安静地跟着后妈的步伐，然后回到两人的家。
家，是栋一层楼建筑，和周边无异的老旧。
范小洁走进去，闻见灰尘的味道，透过镜片打量一下屋内，注意到屋子里除了生活起居该有的东西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让小时候觉得屋子小小的范小洁顿时感觉空旷。
晚上吃完饭后，范小洁起身准备整理碗筷，却被女人阻止，“刚回来，就进屋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这是这次回到家后，范小洁听到的女人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范小洁回到自己的房间，颓然地坐到床边，无力地往后躺去。
脑子里充斥的，是后妈对她依旧的冷淡，范小洁一侧头，闻到棉被散发出来的阳光的味道。
半晌，她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84
生物钟错乱，范小洁起床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早上七点多。
太阳已经早早地挂在天边，将一室的阴霾扫散。
范小洁开门出去，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早餐在桌上，用桌罩盖着。范小洁知道后妈肯定是去干活了。
范小洁清楚，女人从来都把她寄的钱用在养老院上面，而自己的生活起居，一分钱也没动用过，都是自己出去打工换来的。
界限分到好清楚，让人有点恍惚。
范小洁用完早餐，整理一下屋子，便独自一人去墓园看父亲。
石碑林立的墓园里，范小洁穿过一条又一条过道，终于停驻到一个石碑面前。
这里，安息着她的爸爸。
范小洁看着黑白照片中微笑的男人，不禁也跟着莞尔。
“爸爸，我来看你了。”
时间仿佛回到从前，范小洁回忆起小时候有一次她不小心把爸爸的相机摔坏了，爸爸抓着她就打屁股，要不是有爷爷出来阻止，估计她屁股会开花……在那次后，范小洁就一直以为爸爸爱相机胜过爱她这个女儿，为了这个感觉，她闷了好久没和爸爸说话。后来，下暴雨天，爸爸骑着脚踏车来学校接她的时候，路上因为颠簸车子摔了，爸爸竟然先抱着摔了个脑袋破壳的她到医院，一点也没顾上那也一起摔出去的相机……于是，范小洁就分不清到底爸爸是爱她多还是爱相机多了，她把这个困扰她的疑问告诉爸爸和爷爷后，两个长辈还笑了好多天……
回忆起，两人去买相机，为了庆祝范小洁毕业，范爸爸决定出资帮她买一个单反，却被范小洁拒绝了，因为她要靠自己的努力赚钱买到，之后，她把她到现在还在使用的拍立得买了，一路上父女两很高兴，范小洁用着相机拍的第一张照片就是父女俩对着镜头的合影。
这张照片，现在就夹在她的钱包里。
……在那一天的几个月之后，有一天，范爸爸打电话过来问范小洁想不想要一个妈妈。
那个时候范小洁都多大了，对目前的生活早已适应，可是她想自己不需要妈妈，爸爸却需要一个陪自己走下去的伴侣啊。
后来，爸爸把现在的母亲接回家，范小洁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时候爸爸和后妈感情有多好，连她都被感染了。
爸爸带着后妈，她，还有爷爷去爸爸的照相馆拍全家福。
而悲剧就是在第二天发生的……
几个人在家里等待着爸爸到照相馆把照片洗回来，却在那一天得到了爸爸出车祸的消息。
最终，爸爸在医院里坚持了几天，还是离开了。
范小洁回忆着那个时候医生把一封信封交给爷爷时，说的：“伤者在送来的时候怀里紧紧抱着这个。”
信封确实是皱褶得紧，里头装着的是一家人刚洗出来的全家福……
“小洁？”一个声音打断范小洁的回忆。
范小洁回过头，看见一位阿嬷就站在自己身旁，面目慈祥的脸上充满惊喜。
这个老人，不就是范小洁在医院里遇到的那个阿嬷吗？
范小洁暗淡的脸上立刻焕发光彩。
“阿嬷？！”
“哎呦，真的是小洁啊，”比起在医院时，阿嬷显然精神多了，看着范小洁直乐呵呵的，“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
“我也没想到，阿嬷，你怎么会在这里？”范小洁问。
阿嬷道：“我来看我老伴。”
范小洁登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是换做其他场合遇到阿嬷，她会懂得转移话题的。
“小洁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范小洁看了一眼爸爸的石碑，淡涩道：“我来看我爸爸，今天是我爸爸的忌日。”
“哦，”阿嬷应了声，“不过孩子啊，来看爸爸可要开开心心的，别愁眉苦脸的，这样你爸爸才不会担心你知道吗？”
“阿嬷？”范小洁笑得的确不是很有力气。
阿嬷笑道：“我老伴最喜欢看到我笑了，所以每次来看他的时候我都准备了好多的开心事，想来这里跟他讲。”
老人家记起了什么，“小洁还记得给我拍的照片吗？”
范小洁应了声。
“我把它贴在我老伴照片旁边了，”阿嬷笑呵呵的，“这样即使我不来看他，他也能经常看见我笑呵呵的了。”
范小洁想，阿嬷和阿伯之前一定很恩爱。
阿嬷轻拍范小洁的手背，意味深长地说：“孩子，你要相信我，到了我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85
微笑向暖，安之若素，你若盛开，清风自来
——摘
告别了阿嬷，范小洁便着着急急地回家了。
为什么这么匆忙，她没有原因能跟自己解释。
回到家，范小洁在门口停顿，半晌，当她隐约听见屋里头传来压抑的啜泣声，范小洁悄悄把门推开。
狭小中夹杂着历史的石砌空间里，混着冰凉，空气随着那抹背影颤抖的双肩颤动。
范小洁脚步变轻，呼吸不是那么的顺畅，充满温热湿气的气息感染了她。
轻轻地走进爸爸的房间。
范小洁目光对上那个坐在床头的背影，背影在不能自己地颤抖，夹杂着难以掩饰的低泣。
范小洁开始呢喃：“妈妈是爱……爸爸的……爸爸也是……爱妈妈的……”
那女人才惊觉身后有人，背影突然变得渺小，她木然回过头，满脸泪痕，看向范小洁的是一双带着惊疑困惑，还有抗拒的眼睛。
而女人看到的，是范小洁站在门边，人早已泪流满面，双手紧紧握成拳，却也止不住双肩的颤抖。
范小洁带着哭腔开口哀求：“你……就是我的……妈、妈妈呀……”
妈妈，这一年来，她是多么渴望，多么盼望的。
请不要再把她拒之千里之外，不要再对她淡漠了好吗？
范小洁显得那么无助，像是孤苦伶仃的小孩。
两人默契地感伤，四目相对，眼中的对方都是那么的模糊，却又都是唯一可以拯救彼此的人。
女人终究是伪装不了淡漠了，双眼眯起，再一次让两行热泪洗刷脸庞。
她压抑着痛苦与自责，也忍不住被救赎的希望：“你……不介意……不介意……我克死你爸爸吗？”
一个人说了，两个人说了……许多人说了，她也就信了，不然，她的前夫为什么会突然出事死了，而她的这个丈夫，好好的也出了个车祸走了。
范小洁忍不住大声责备：“这都什么年代了。”
她走到女人身边坐下，真切坚定地说：“妈，爸爸是很幸福地离开的。”
不然，那些最后的照片，爸爸的笑容怎么会这么好看。
“真的？”妇人赶紧问。
“真的，”范小洁用力点头，她猛地倾身靠到女人怀里，双手环住她的腰，她好早就想这么亲昵地抱着她，然后，任眼泪鼻水蹭到那充满阳光味道的衣服上分不清来，“所以妈妈，我们应该为了爸爸好好地生活下去，不是吗？”
女人激动地反抱紧范小洁，像是要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保护一辈子的珍惜，忏悔、感激还有希望让泪流如泉，“好、好好活下去……呜，为了智永……为了小洁呜…我的孩子……”
86
半夜，这个世界多了一只夜猫子。
范小洁蜷缩着身子，在关了灯的房间里，坐在书桌前，按动电脑。
屏幕银白的光线照得她脸色苍白，同时也把她的紧张透露得更加明显。
——我们在同一所大学相遇，原来已经时隔这么多年，难怪她都不认得我了——
范小洁和他就读同一所大学没错，不过她是在毕业后才认识的他……她的老板。
——感到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到她打工的餐厅看看她，看她即便忙得团团转，嘴角始终挂着的坚定笑容，我的力量就又回来了，让我们一起加油吧——
上大学的时候，范小洁在学校附近的一家餐厅里打工，可能是从小养成的性子，无法适应太闲适的生活。
——受了委屈还得道歉，心里一定很难受——
有一次范小洁不小心把饮料洒在一个学生顾客身上……可明明就是那男生脚伸出来害她绊到的。男生劈头就骂她，声音之大，搞得整家餐厅都听得到，店长还让她跟那人道歉……结果她不仅得赔那被洒了的饮料，还得再掏钱给那男生再来一杯。当时她那个冤哪，怨呀，在心里狠狠记下那个男的了，该死的骂人骂得那么聒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样，竟然还骂她四眼田鸡？！！好歹她还有四颗眼睛呐，不像他眼睛长哪里了都不知道！
不过隔一天那男生又来餐厅，范小洁以为他又是来找事的，结果没想到他竟然把两杯饮料的钱退还给她，还很郑重地当场跟她弯腰道歉，真是神了，何止范小洁目瞪口呆。范小洁现在还记得那男生走出餐厅时一瘸一拐的背影，好不沧桑。
——以后公司里必须立一条规章：不许兼职……如果她能来我这上班，这想法挺不错的——
——我又走进这所学校，而她已经毕业，她现在是在家，还是正在找工作，我们还能再见吗——
那一年，范小洁毕业，而他作为休学一年的学生重回学校。
——今天在招聘的简历里看到她，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那年他在母校设了几个招聘名额。那年范小洁和李雪纯粹是想到当导游就可以经常到处旅游，才尝试应聘。没想到竞争的人还蛮多，更让范小洁没想到的是她和李雪竟然都通过了！李雪，范小洁是不担心的，可是自己……范小洁明明记得那个时候面试，她因为紧张不小心把文正的假发扯下来了呀~~
——得到她的QQ号，她叫馒头，那，我叫咸菜——
那个时候，范小洁才改的Q名，没几天咸菜就请求加她为好友。
刚开始范小洁还不怎么理这个人，后来开始看他的空间心情直到现在……所以，当此刻的范小洁意识到什么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真是粗线条得可以。
——我很严厉吗？为什么她爱躲我——
大部分人见了上司都爱躲的好不好，特别是像范小洁这号自窝人物。不过说到严厉……范小洁现在可不会这么认为了。
——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她现在一定很无助——
那几天，原本是她请假回去开开心心团圆的，而且家里还去拍新的全家福迎接她新的妈妈。大概是范小洁泡在幸福的染缸里太忘乎所以了吧，老天便跟她开了个残忍的玩笑。
她回家的第三天，爸爸出车祸。她的假期因此延长，却无法延长爸爸的寿命。
——她瘦了好多，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
刚回到公司的那段时间范小洁几乎不用出去带团，范小洁因此地去问文正到底怎么了，才知道原来那个月的带团计划都已经排好，因为那个时候她刚好不在公司所以没安排她……她干了近一个月的文员工作，才得再出山。
——不能太累了，明天就结束吧——
第二天，范小洁在发传单的时候，被人事部的马大姐当场抓包。直到现在，她漫长的文员生涯还在继续。
——最近都不在公司，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没办法，还要上学的娃。
……
所有的事，都一一对上了。
范小洁拖动鼠标继续更新读取，认真注视着屏幕的表情有了软化，苍白的面色有了红晕。
说实话，她现在心里很复杂，有惊，有恍惚，又害怕，纵然也有那么点被人在意的感动。
原来，不是两年，而是从学校开始……
一直都有这么一个人关注着她，她都不知道……
范小洁一个灵感，她迅速地点击咸菜的相册。
那相册依旧是锁着的。
范小洁盯了许久，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点击后，思索着往密码框里输入一堆数字。
1234567890……
0987654321……
1357924680……
范小洁有些犯难了……
24680……
111111……
123454321……
……
“呀！”范小洁烦躁起来，她再一次弄一组数字进去……这一次，竟然进去了？！
范小洁眼睛登时瞪大，回忆了一下她刚才输入的号码。
是她的生日……
眼前的照片立刻拉回范小洁的思绪，范小洁呼吸顿时觉得困难……
——发黄的照片里，一对父母抱着中间的小男孩坐在长凳子上，这分明是在拍全家福，可却闯进了一个绑着两个小辫子小女孩的身影——
范小洁深切的记得，这是在她爸爸的照相馆拍的，而那个女孩就是她，那个时候她在一旁玩球，球不小心溜掉了，她是为了追回球才闯进镜头的……这照片怎么会在？爸爸把它洗出来了？那他那个时候还那么骂她，害她委屈的，那小男孩过来要找她玩都遭她瞪眼了。
这狗血的，难不成那个小男孩是现在的他？！！范小洁猛地心虚得发慌，原来她对她的顶头上司那么凶过……这算把柄吗？也算笑柄吧？
——她们班班歌比赛时候的照片，不知道是唱到哪里，几十个女生齐刷刷嘴巴大张，那个形象大好啊……这拍照的人真是万恶的，还把她拍得特明显——
——她在餐厅上班，正在给几个阿伯送果汁——
——她趴在桌上睡觉的大特写——
范小洁一个愣登，这是什么时候……噢，不会是她被罚写悔过书的时候……用她的拍立得拍的？难怪她那天感觉相片胶纸少了一张……那比相机还金贵的小纸片哪……看在他帮她写悔过书的份上，算了……
——一包咸菜的特写——
范小洁刚开始没弄懂，看着那上传时间，沉思了一会儿后，她更心虚了起来。这是在她和他相约见面的那一天拍的……他果真带了一包咸菜去赴约。
范小洁怎么会知道，那天他刚到，就看见林飞背着她离开，虽然那个时候李雪也在场……
——白色背景，打扮成花仙子的范小洁坐在那里，侧身凝望，视线的那头，是一样专注地望着她的他——
这是那天VV姐让范小洁做模特时拍的？没想到会被保存下来。更让范小洁没想到的是，那时站在她模糊的世界中，让她心静下来的人，是他。
——范小洁认真看着电脑的侧脸——
范小洁印象还很深刻，这是VV姐搞的偷拍。
怎么会在他这里了。
VV姐原来真的是知情人！
范小洁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刘秘书老喜欢用一种很神秘很深奥的眼神看她了。
87
乡下的早晨，街道的空气混着植物的芳香。
母女两人正在吃早餐。范小洁顶着两个熊猫眼，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哈欠，吃着粥的动作偏缓慢。
范妈妈都看出来了，“怎么没精神，昨天晚上没睡好？”她夹了一块煎蛋放进范小洁的碗里。
范小洁强打起精神，摇摇头，不想让母亲担心，无奈她是连摇头的动作都慢晃晃的。
不是没睡好，是彻夜没睡。范小洁现在整个脑子里还是咸菜的事情。
范小洁突然冒出一句：“妈，要不我辞职回来吧。”
这话说得……挺没经大脑的。
范妈妈一听，就没给好眼，“说什么呢，年轻人不到外面瞧一瞧回到乡下管什么出息……你现在的工作不好吗？”
“没，很好。”范小洁赶紧澄清。
“很好就好啊，而且，我也感觉不错。”
范小洁不免犯傻了，母亲又不了解她上班的旅行社，怎么就知道好了。
范妈妈说到这才想起什么，她“对了”一声，赶紧起身回房间，范小洁纳闷着，范妈妈这才出来，脸上挂着微笑，手里多了一个红本子。
范妈妈将本子递给范小洁。
范小洁接过，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本存折。
这是怎么回事？
范小洁打开存折，看着里头每个月一单的进账……好像是她每个月寄回来的钱……竟然分文未动地存着？！
“你爸出事后，你那家旅行社老板来过，说你们旅行社有困难补助，你爷爷住养老院的钱一直都是由你们旅行社补贴的钱垫的，但他还是让我每个月固定时间发短信给你，钱就这么积累出来了。”范妈妈解释着，她认为这笔钱应该交给范小洁保管。
什么困难补助，她怎么没听过？而且，老板什么时候来过她家了？范小洁思想混沌，脑袋顿时更疼了。
“说到你老板，真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之后范妈妈说的话，范小洁都听不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