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兰有些直愣地盯着小蝶，十六岁的小丫头僵硬地跪在地上，脸上的表情有着大无畏的勇敢，舒兰不知道这样的固执与勇敢该称为忠诚还是愚蠢，总之，她一点也不觉得，做出毒害主子这样的事情，通道与‘正道’相关。
小蝶的背后究竟是谁，对王妃又有着怎样的深仇大恨，值得下这样的毒手呢？
前一段时间，舒兰尚且只是听闻到宫廷斗争的种种残酷，可是，亲眼见着于她而言还是头一回，而且……只怕这还远不及冰山一角，若把真实扯出水面，只怕是要掀起惊天巨浪的。
“小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王妃……是个好人。”一个人最原始的直觉不会骗人，舒兰可以肯定，王妃是个好人，就算三王爷的大部分作为都要归于黑暗，可是，这完全没有影响到王妃的为人。
“好人……我自然知道王妃是好人，可是……我原本的主子，救了我一家人的性命，我当初进入王府，就已经做好卖命的准备，岂有退缩的道理？就算是伤天害理，我也只能做下去，舒厨娘，你不是这条道上的人，不该卷进这些事情里，趁早退出去吧，宫廷的争斗，不是你这样的人能够适应的……”小蝶怔怔地望着舒兰良久，长叹一声之后竟是说出这样一番劝解的话来，让人很是费解，不明白她言下何意。
从她的语气表情里，她分明就是知晓是非，分得清好歹的，舒兰甚至能察觉出她刻意隐藏起来的依赖与留恋，以王妃平时对身边人的态度，将来就算不会大富大贵，至少也会衣食无忧，这样铤而走险，只是为了要报恩？谁又能知道，当年所谓的‘恩情’是无意还是有意施予呢？
舒兰忍不住想得一深再深，不自觉地将当年对小蝶施予恩情的人赋之恶意的利用，可是，她对王爷和王妃背后的人际关系网了解得太少了，就算有人明白地告诉她关键的线索，她也没有可能顺利推测出可疑的人物。
舒兰越想越觉得额际抽痛，有些难过地看着小蝶稚嫩却绝决的脸庞，实在是不知道接下来还要再说点什么才好。
把道理说白了，不过是各为其而已，身在皇家，又有几人能幸运地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呢？
舒兰沉默地退开一步，把大管家让到了身前，她甚至想要逃离这里，远远地避开小蝶平静到如同一潭死水般的眸子，仿佛……这人已经死了，又或者从她受到恩惠的那一刻起，就不曾活过。
之后，王妃又问了什么，大管家又问了什么，巧儿和奶嬷嬷又气愤的骂过什么，她都听不清楚，只知道耳边有嗡鸣声一直不断，她想要看向其他的地方，却总会不忍心地回头看看小蝶……
虽然小蝶已经算得上王府里的老人，可是，说到底，她根本就还是个孩子，心智有没有长成都尚未可知，到底是谁，要这般残忍地利用这样一个孩子，生生毁了她一辈子。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觉自己微微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一线血红，心中震动之际，她猛然看清，那线血红分明刺眼地印在了小蝶的唇角，血红越流越多，滴在浅色的衣襟上，渲染开来一朵朵血色的小花，与小蝶越渐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也让她眼中的绝望一览无遗。
“小蝶！”舒兰心头一痛，下意识地上前扶住小蝶微微摇晃的身子，低哑地唤着她的名，看着她仍像以往那般微微对她笑着。其余几人听她一喊，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小蝶这丫头嘴里竟藏着毒，此时一脸解脱的表情，气息奄奄地卧在舒兰怀里。
“……”一屋子人无言以对，谁都知晓其中的道理，可是，小蝶犯下的事情却是无法容忍，终究会难逃一死，可让人不解的是，为何她要等到现在才吞毒自尽，早在两个时辰前被抓之时她就可以做到却又为何没做呢？
王妃眼中尽是痛惜，就算是被小蝶毒害，她仍是可以其解小蝶身为奴仆的无奈，毕竟，那所谓的救命之恩，眨眼之际也是可以变成性命的要胁，她若不这么做，也许家人便会一命呼忽，主子对她再好，终究是好不过自己的血缘至亲，这其中的轻重，王妃是能够理解的。
只是……她有些焦虑，小蝶死不肯松口，她终究还是没法得知幕后的黑手是谁，天知道以后会不会再有另一个小蝶的出现。
事情发展至此，大家都是无言以对，舒兰尤其心痛，她想到，上个月她为小蝶庆过生，亲手蒸制的糕点换得了她甜甜的微笑和无尽的感激，可是……仿佛只是眨眼间，一条鲜活的生命便要凋零在眼前，这样的变故，让她无法不心痛，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
“小蝶，你这是……何苦……”其实，舒兰心里懂得，小蝶心里有多苦，此时此刻，小蝶稚嫩的小脸上，竟是没有半分痛苦和绝望，只剩下了轻松和解脱。
“舒厨娘，谢谢你……为小蝶庆贺生辰，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和你……学厨艺……可惜……”可惜，已经没有机会了！
小蝶根本就没有力气把话说完，一句‘可惜’囊括了她所有的遗憾，临去之际，她的唇上绽开一朵带着些许满足的微笑，软软地倒在了舒兰的怀里。舒兰知道，她以后再也听不到小蝶娇俏活泼的笑声了，再也看不到她撒娇地向自己讨要好吃的糕点，再也……没有机会替她庆贺生辰了。
小蝶的死，于舒兰而言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现实是那样残酷且真实地给她上了一课，告诉她宫廷斗争有多阴暗残忍，不是谁的善良和平和就能够治愈的，她心里明白，必须要远离这个阴暗的大环境，可是，她逃不掉，一个要命的承诺，把她生生地固在了原地。
知情的人都明白，小蝶虽然死了，可是，凶手尚未伏法，他们一刻也安心不得，只能继续戒备着，继续斗争着。
舒兰变得更加沉默了，大管家对她的管制也严格了些，一个月也只准她出府三次，嘴里说着是为了保障她的安全，毕竟，她有可能已经被暗中藏着的那个‘主子’视作王妃的心腹，出了府离了庇护便有可能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事实上也确实有这一怪的考虑，可舒兰心知肚明，更重点的原因，只怕是要将她与外人隔离，不让她有机会把这件隐密的事情透露出去，至少，在王爷回来之前，她的现状是无法改变的。
想通了其中的缘由，舒兰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来也怕自己遭遇黑手，二来，更是害怕会因此而连累了外头的余子骞和舒景，因此，就算再如何想念，她也不敢轻易出府，甚至一个月三次的机会都默默存了下来，生生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等着不知道何时会到来爆发。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舒兰的日子不好过，余子骞和舒景的日子同样不好过，那日舒兰被匆匆叫走之后，便又是足足半月不曾现身，余子骞也不敢随意去打探王府的消息，害怕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牵累到舒兰，只能生生忍着，可是，这样的忍耐已经将他磨到了焦躁的顶点，他都无法确定自己还能撑多久，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舒兰是否安好。
“干爹，娘亲……是不是关起来了？是不是出事了？我们不能去王府看娘亲吗？”舒景足足半个月没见着娘亲的面，又见干爹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心里也是焦虑无比，扒着干爹的双腿，大眼含着些微朦胧的湿意低低说着。
“你娘肯定没事！她不来找我们，只是不想给我惹麻烦，景儿放心，干爹会想办法打探你娘的消息，干爹马上就着手去办。”半个月了，他真的不能再等了。
舒兰，你千万不能有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