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0年9月20日晚10点
地点:华夏Z大
墨子墨顶着两个黑眼圈,一脸疲惫地坐在电脑前,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发出一声生无可恋的长叹。
“唉——”
其实,按理来说每年这个时候墨子墨的心情不会这么差,甚至会有些小得意。因为大学惯例的问题,Z大暑假每年都比国内其余大学放得晚,别的大学六月份就大多放假了,而Z大的学生七月初还活在忙于预习(?)备考的水深火热中,同时还不得不忍受高中同学时不时发来的那些诸如“啊呀在家待得好无聊啊~”“好羡慕你还在学校啊~学习很快乐吧?”之类的“抱怨”。
但有失必有得,不像W大“虽然咱们放假晚但开学早啊”的“美好”情况,Z大是出了名的放得晚开学也晚,暑假可是会足足放满两个半月的。所以每到9月初,墨子墨都会一脸嘚瑟地冲那些在他考试期间秀优越而如今早已开学的损友死命报复,把他们曾经发过来的“友好”问候一字不差地复制粘贴再发送回去,然后看着他们回复的龇牙咧嘴的表情爽得犹如大热天连吃两个KFC甜筒。
是的,君子报仇,一个暑假都嫌迟。幸福,就是来得如此简单!
但今年有些不同,此刻的他一脸生无可恋,已经连电脑都懒得打开,更别提挨个报复那些损友了。
导致他生无可恋的根本原因,在于今年七月份,墨子墨终于在各方面多重摧残下结束了堪称凄惨的考试周后,兴奋地往大脑灌了一斤凉白开,决定和室友大热天去爬山。结局显而易见,我们没有做任何准备说走就走潇洒无比的墨同学,最后是被室友抬回来的。
中暑之后,墨子墨悲催的日子就开始了。
一整个暑假,每晚做同一个噩梦。无比真实的梦境,荒凉的废土,看不见的追杀者,谜一般的少女,还有每每醒来眼角的泪痕和心中无法言说的哀伤。
白天补觉,睡不着;去医院检查,身体健康;吃药,无效。
所以开学之时回到学校,被两个黑眼圈吓了一跳的室友发现他只是精神有点不振后,不约而同地轮流拍了拍他的肩膀,叹口气,语重心长地道:“骚年,要注意节制啊!”
而导致他生无可恋的直接原因,在于眼前这个发型沧桑、胡茬唏嘘、目光忧郁的中年老男人。
“唉——”班导江哥了解情况后,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拍了拍墨子墨的肩膀。
墨子墨眼角抽了抽,总觉得这一幕无比眼熟。
“年轻人,要注意节制啊!”果然,下一秒江哥就说出了这句让他无力反驳的话,同时丢给他一个无比复杂地眼神。
墨子墨发誓,他从这个眼神中体会到了包含但不限于“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欣慰、“终究是年轻人啊”的叹息、“太没有自制力了”的恨铁不成钢、“上次介绍给他的女孩子是不是再撮合撮合”的犹豫等等情感。
于是墨子墨果断跪了。
话说墨子墨的班导江哥也算是班导界的一朵奇葩了。上了大学后,别的班导都是开学时的班会露一次面,然后便仙踪难觅,想要找人都只能去系网找来联系方式后发个邮件碰碰运气。偏偏他遇上的班导,进大学后的第一次班会上,那让人印象深刻的杂乱发型和唏嘘胡茬,配上忧郁中带着沧桑的目光,一副有故事的中年沧桑大叔范儿扑面而来,让每个第一次见到的人都不得不赞一声有气质。
墨子墨承认被镇到了,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位大隐隐于市的高人。然而生活总爱开玩笑,没过多久,事实就向他证明,他是遇到了一个坑货。
每个星期下一次寝室,不问学习,只谈生活。刚上大学时的墨子墨显然还没有体会过社会上的人心险恶,被轻松地套出了从小到大的感情史,然后在连电脑里的“好片”存放在哪里和最喜欢哪位“老湿”之类的情报都不小心说出来后,看着那个老男人摇摇头叹一声“真是年轻啊”然后离开,而自己则握着不知什么时候收下的好几个女生的联系方式一脸懵逼。
至今回想起来,班导脸上那因为没有挑战性而失望的神色仍历历在目。
吃一堑或许不会长一智,但至少会多个心眼。如今的墨子墨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年轻的墨子墨了,悔恨的泪水让他迅速成长了起来。所以此时他一言不发,只是一脸幽怨地盯着面前这个老男人。
“哈…哈哈……”大概是被一个男人用如此幽怨的眼神盯着而感到浑身发毛,班导发出几声干笑,“干嘛这么看着我?”
墨子墨一言不发,盯……
“咳咳……”或许是良心发现,也可能是本着不能“涸泽而渔”的想法,中年老男人机智地看了看手表,“啊呀!已经这么晚了!还有一个寝室没去过呢,我先走啦!”
墨子墨清晰地听到寝室另外三个位置上传来整齐的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对了!”走到门口的老男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重新恢复忧郁沧桑的眼神扫过整个寝室,全然不顾瞬间全身重新绷起的四人,说道,“明天晚上的班会别忘了。提前透露个信息,这次我们班会来一位转校生,是位大美女哦!”说罢,走之前还冲墨子墨丢过来一个“你懂的”+“好好把握”+“我只能帮你到这了”的眼神。
“唉——”不知道是今晚第几次叹气,墨子墨一头栽在桌子上。
“哈哈哈哈”三个室友却发出幸灾乐祸的笑声。
墨子墨头都懒得回,冲身后竖起两个中指,道:“妈蛋,一帮禽兽,我都这么惨了也不帮衬一点,诅咒你们3000分守门员的位置不保啊魂淡!”
“啊!”“啊!”“啊!”三声惨叫,三位室友才想起什么,纷纷将桌面切回游戏。
当然,班导来得突然,又在寝室待了少说有半个小时,而一局游戏的时间在30~60分钟不等,这边挂机三个人……
“我的3000分!”这是败犬的哀嚎。
“啊啊啊,还被举报了!”这是心细者的惨叫。
“呜呜呜……小月一定会鄙视我的……”这是纯粹撒狗粮的。
“一群弱鸡,别嚎了,3000分跟2000分又没什么差别。”不理会室友杀人的目光,墨子墨换上睡衣,道,“我先睡了,你们轻点。”
“这么早?哦对,你是要早点休息。”
“啊啊啊,那我们不是要明天才能战回来了?”
“没事啊,我们继续。黑子,眼罩耳塞借你。”
“可你那不是机械键盘吗?声音很响啊。”
“没事啊,我不用键盘不就行了。”
“……”
“……”
“呵呵,我俩突然觉得偶尔尝试下双排可能也不错……”
听着床下室友的声音,墨子墨笑了笑,闭上眼睛。
希望今晚能睡个安稳觉。
……
……
“果然……”
墨子墨嘴角抽搐地看着眼前这个空无一物的熟悉小巷。
妈蛋这个梦要做到什么时候结束啊!墨子墨感觉自己快崩溃了,做了一整个暑假一模一样的梦,醒来还记得一清二楚,这简直就像玩网游两个半月刷同一张地图还不爆任何东西一样,哪怕是美梦也已经做得想吐了,更何况还是噩梦。哪怕换张地图也好啊,再不济加点新鲜的元素,你这样没有创意小心我投诉啊魂淡!
“来了!”一阵寒风吹过,墨子墨回过神来。
尽管眼前依旧空无一物,但早已经历过无数次的他明白那个看不见的东西已经出现了,那个看不见、却满怀恶意的怪物。
没有时间思考,墨子墨转头开始狂奔。他没有尝试过不逃跑会如何,早在第一次做这个梦,第一次被这只怪物盯上时,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却又极度危险的感觉就笼罩了他,让他明白,不能被追上。
往前跑。
前面巷子出口右侧路被堵住了,左拐!
沿这条大道往前大约一千两百米,前面路塌了,右拐穿过餐厅!
右拐,过两个路口,进死胡同!
左边第二间房子,上楼,踹开门,去阳台,跳!
……
墨子墨无比熟练地在这座废弃的城市中穿行,试图甩开身后的追击者,但那股萦绕不散的感觉始终跟随着他,让他不得不继续逃窜。
……
出小巷,右拐,前面就是终点!
这条路线墨子墨如今已经能在脑海中完美地记住每一个细节。然而实际上,第一次进入这个梦境时,那股感觉就引导着他沿着这条路线逃窜。他不是没有想过换一条路,然而每当他停下来,亦或甚至只是在脑中起一个向另一个方向逃的想法,那种危险的感觉就犹如暴雨倾覆而下,告诉他,会死!
然而,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避开灯柱,越过花坛,疾跑三秒,然后……墨子墨突然顿住了。
街角的咖啡馆不见了。
这条路线他跑了两个半月,就算闭着眼睛,他也知道下一条路上有什么,下一幕会发生什么。下一秒他将侧身翻滚,避开身后追击者的袭击,然后顺势倚靠在街尾228号的咖啡馆墙上,开始等待,等待那把剑,等待那个人。
然而,咖啡馆不见了。
映入墨子墨眼底的是空无一物,街角在这里画了一道弧,完美地拐向东方,原本咖啡馆的位置空出了一个小小的广场,仿佛这条街的建筑本来便只到227号,并没有228号存在的余地。
“为什……不好!”耳边传来凌厉的风声,犹如实质般的死亡阴影向他裹来,压得他几乎无法喘息。
瞳孔剧烈收缩,整个人瞬间绷紧。千钧一发之际,墨子墨本能地一个侧翻,避开那道划向他脖子的风,不去管肩膀上撕裂灵魂般的剧痛,就地一阵翻滚,试图拉开距离。无意地,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了。
那只本不可见的怪物。
一双血红的双眼,其内只能看到疯狂与嗜血。微低着头颅,嘴角间或流下一滴涎水,在地上灼出一个个坑洞。四肢扭曲,踏过之地留下清晰的爪印。除此之外再难看出其他,笼罩其浑身的混沌扭曲着,嘶嚎着,将真实的面貌隐藏于下。
墨子墨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怪物。不,或许恐怖的不是怪物本身,而是缠绕于其上的混沌。那层混沌在在他眼里不断放大,放大,顷刻便已占据他整个心神。恐惧、贪婪、绝望……种种负面情绪仿佛直接映射入灵魂般向他涌来,让他难以呼吸。死亡的阴影紧随其后,将他层层围绕……
然后,他看到了那道剑光。
犹如黑夜中突然刺入一束光,眼前的混沌瞬息消散。
回过神来时,怪物早已远遁,空气中只残余下痛楚的嘶吼。恶心的感觉袭上心头,墨子墨剧烈地干呕起来,伴随着咳嗽,还有急促的呼吸。
良久,墨子墨才喘过气来,浑身无力地趴在地上。
“嗒嗒嗒——”
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身前停下。
那种熟悉的感觉再次笼罩他的全身,就像之前的死亡预警那样,告诉他下一步该做什么,必须那样做,只能那样做。似乎命运在这一刻只给他一种选择,这个时间节点上,只有这一条前路,别无选择。
只不过,这一次是催促,催促他快抬起头来,催促他看向她!看向她!看她!
墨子墨深吸一口气,努力找回四肢的支配权,微微颤抖着坐了起来,然后抬起头。
他看清了她。
一身飒爽的白色劲装,没有多余的装饰,只一条金线在胸口几笔勾勒出一朵奇怪的花。右臂无袖,皓如凝脂的手腕上系着绿色丝带,手中握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剑,古意盎然。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其貌如月,其质若雪。虽面无表情,双眸却顾盼生辉。似真似幻,仿佛出雪之莲,触手可及;又似天边之月,遥望叹息。
他看到的却不是这些。
恍惚间,墨子墨似乎看到了一株参天古木,一朵花,一条河。待他想凝神细看,却又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悲伤淹没。这悲伤如此浓烈,宛若沉入深深的海底,厚重的海水将他包围,越沉越深,连最后一丝光亮都要吞没。
“你……”
回过神来时,那片景象不再,只有心底的悲伤未散,还有眼前的少女。她轻蹙黛眉,开口欲言。
终于,能听见了……心中不知从何而来的悲伤难以抑制,他屏住呼吸,只想听见她的声音。
只见她朱唇轻启,潺潺天籁传来:
“你……弱、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