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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昆仑奴

【原文】

大历中有崔生者,其父为显僚,与盖代之勋臣一品者熟。

生是时为千牛,其父使往省一品疾。生少年容貌如玉,性禀孤介,举止安祥,发言清雅。一品命妓轴帘,召生入室,生拜传父命,一品忻然爱慕,命坐与语。时三妓入,艳皆绝代,居前以金瓯贮含桃而擘之,沃以甘酪而进。一品遂命衣红绡妓者,擎一瓯与生食。生少年赧妓辈,终不食。一品命红绡妓以匙而进之,生不得已而食。妓哂之。遂告辞而去。一品曰:“郎君闲暇,必须一相访,无间老夫也。”命红绡送出院,时生回顾,妓立三指,又反三掌者,然后指胸前小镜子,云:“记取。”余更无言。生归达一品意,返学院,神迷意夺,语减容沮,怳然凝思,日不暇食。但吟诗曰:“误到蓬山顶上游,明珰玉女动星眸。朱扉半掩深宫月,应照琼芝雪艳愁。”左右莫能究其意。

时家中有昆仑奴磨勒,顾瞻郎君曰:“心中有何事,如此抱恨不已?何不报老奴?”生曰:“汝辈何知,而问我襟怀间事?”磨勒曰:“但言,当为郎君解释。远近必能成之。”生骇其言异,遂具告知。磨勒曰:“此小事耳,何不早言之,而自苦耶?”生又白其隐语。勒曰:“有何难会。立三指者,一品宅中有十院歌姬,此乃第三院耳。返掌三者,数十五指,以应十五日之数。胸前小镜子,十五夜月圆如镜,令郎来耶?”生大喜,不自胜,谓磨勒曰:“何计而能导达我郁结?”磨勒笑曰:“后夜乃十五夜,请深青绢两匹,为郎君制束身之衣。一品宅有猛犬守歌妓院门,非常人不得辄入,入必噬杀之。其警如神,其猛如虎。即曹州孟海之犬也。世间非老奴不能毙此犬耳。今夕当为郎君挝杀之。”遂宴犒以酒肉,至三更,携链椎而往,食顷而回曰:“犬已毙讫,固无障塞耳。”是夜三更,与生衣青衣,遂负而逾十重垣,乃入歌妓院内,止第三门。绣户不扃,金缸微明,惟闻妓长叹而坐,若有所俟。翠环初坠,红脸才舒,玉恨无妍,珠愁转莹猷。但吟诗曰:“深洞莺啼恨阮郎,偷来花下解珠珰。碧云飘断音书绝,空倚玉箫愁凤凰。”侍卫皆寝,邻近阒然。生遂缓搴帘而入。良久,验是生。姬跃下榻执生手曰:“知郎君颖悟,必能默识,所以手语耳。又不知郎君有何神术,而能至此?”生具告磨勒之谋,负荷而至。姬曰:“磨勒何在?”曰:“帘外耳。”遂召入,以金瓯酌酒而饮之。姬白生曰:“某家本富,居在朔方。主人拥旄,逼为姬仆。不能自死,尚且偷生,脸虽铅华,心颇郁结。纵玉箸举馔,金炉泛香,云屏而每进绮罗,绣被而常眠珠翠,皆非所愿,如在桎梏。贤爪牙既有神术,何妨为脱狴牢。所愿既申,虽死不悔。请为仆隶,愿侍光容。又不知郎君高意如何?”生愀然不语。磨勒曰:“娘子既坚确如是,此亦小事耳。”姬甚喜。磨勒请先为姬负其囊橐妆奁,如此三复焉。然后曰:“恐迟明。”遂负生与姬而飞出峻垣十余重。一品家之守御,无有警者。遂归学院而匿之。

及旦,一品家方觉。又见犬已毙。一品大骇曰:“我家门垣,从来邃密,扃锁甚严,势似飞腾,寂无形迹,此必侠士而掣之。无更声闻,徒为患祸耳。”姬隐崔生家二载,因花时驾小车而游曲江,为一品家人潜志认。遂白一品。一品异之。召崔生而诘之事。惧而不敢隐。遂细言端由,皆因奴磨勒负荷而去。一品曰:“是姬大罪过。但郎君驱使逾年,即不能问是非。某须为天下人除害。”命甲土五十人,严持兵仗,围崔生院,使擒磨勒。磨勒遂持匕首飞出高垣,瞥若翅翎,疾同鹰隼,攒矢如雨,莫能中之。顷刻之间,不知所向。然崔家大惊愕。后一品悔惧,每夕多以家童持剑戟自卫。如此周岁方止。

后十余年,崔家有人见磨勒卖药于洛阳市,容颜如旧耳。

【译文】

唐代宗大历年间,有个姓崔的年青人,担任警卫宫殿的武官。他的父亲在朝中任官,与当时一位功勋卓著的一品大员往来密切,交情深厚。

一次,那位一品大员生病,崔生的父亲便让他前去探望。崔生年轻貌美,举止潇洒,善于言谈而且很有见解。那位一品官见到后,打心眼里喜欢他,于是就叫他坐在对面,东拉西扯地聊了好久。当时有三个著名的歌妓,个个光彩照人,艳丽无比,侍候在左右。她们手托金盘,里边盛有剥了皮并拌着糖浆的樱桃。一品官让一个穿红绸子衣服的歌妓端了一盘给崔生吃。崔生年轻,在歌妓面前很拘束,便一再推辞,不肯吃。主人见这情景,便叫红衣服歌妓用勺子舀给他吃。崔生无可奈何,只得勉强吃了些。那歌妓喂崔生时,眉目传神,脸上堆满微笑。吃完后,崔生起身告辞。一品官说道:“若是贤侄可以抽出空来,定要多到我这里玩玩。”并叫那个红衣歌妓把崔生送出院子。走出宅院大门的时候,崔生又回过头看看,只见那红衣女子仍站在门口,伸出三个手指,随之翻了三次手掌,又指指胸前的小镜子说道:“记住!”此外,再没说什么了。崔生回到家中,把探望一品官的情形如实禀告父亲,然后回到自己房里。自此,崔生就像着了魔似的,开始变得神魂颠倒,没精打采,话也少了,整日里茶不思,饭不想,只是痴痴地想着心事。

崔生家里有个昆仑奴,名叫磨勒。昆仑是地名,指的是现在中印半岛南部及南洋上的一些岛屿。在唐宋时期,昆仑地区沦为奴隶的人很多,人们习惯上把这些人称为昆仑奴。磨勒见崔生整天闷闷不语,料定他必有什么心事。一天,他悄悄问崔生:“你一天到晚这发愁的样子,一定是遇上什么难办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崔生不耐烦地说:“像你这样能知道什么,不配问我的心事。再说,即使对你讲了,又有什么用!”磨勒听了这话,也不生气,说道:“只要你说出来,我就能想办法帮你解决,不管事情多难办,我保管你成功!”崔生见他说得情恳意切,便把在那一品官员家见到红衣歌妓前前后后情形全端了出来。磨勒听后说道:“这么点小事情有何难的,怎不早些告诉我,老闷在心里自找苦吃!”崔生以为磨勒在说大话,不以为然地说道:“你说得轻巧,她在送我时打的那几个手势,你能明白是什么意思吗?”磨勒说:“这有什么难懂的。她伸出三个手指,说是一品官家里有十房歌妓,她排第三房。翻三次手掌,表示十五。她最后指指自己胸前的那面小镜子,就是告诉你,每当十五日晚上月圆如镜时,让你到她那里去相会啊!”崔生一听,觉得很在理,心里高兴极了。但稍加思索,又烦起来。他问磨勒:“一品官家深宅大院,又有侍卫警戒,我怎能进得去呢?”磨勒说:“后天就是十五了。请你准备两匹黑色的绢,我要给您做一身紧身的衣服。另外,一品官家中有条很凶猛的狗,守护在歌妓们居住的地方,如果有生人进去,定会被它咬死。不是老奴我吹嘘,除我之外,别人是对付不了它的。今晚,我就和你一同去把这条狗杀死。”当晚,崔生用酒肉盛宴款待磨勒。深夜,磨勒带上铁链和椎子去了。约有一顿饭功夫,磨勒回来,说道:“我已把狗打死了,你不必有什么顾虑了。”十五日夜三更时分,磨勒拿出新做的衣服让崔生穿上,然后一起上路。来到一品官住所,磨勒背上崔生,一连翻越十多道高墙,直接进入歌妓们居住的院子,到第三个房门口停了下来。那个房门半掩,一束灯光从屋内射出。那红衣歌妓坐在梳妆台前,不时发出哀叹之声,像是在焦急地等着什么似的。她卸去晚装,洗下脸上的脂粉,白净的面庞露出无限的愁虑。侍卫都已入睡,周围一片寂静。崔生上前掀开帘子,轻轻地走了进去。她见有人进屋,也不慌张,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确认正是前天见到的崔生后,立刻站起来,拉住崔生的手说道:“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能猜透我的心事,明白我的手势的意思。然而,到这里来可不是件易事,不知公子是用什么法术进来的?”崔生于是把磨勒相助之事告诉她。歌妓忙问:“磨勒现在在哪?”崔生答:“他在帘外等候。”歌妓马上把磨勒叫进屋里,还斟上美酒请他喝。歌妓对崔生说道:“我家原先很富有,住在北方。这里的老爷那时领兵镇守在我的家乡,见我长得标致,就强迫我做他家的歌妓。我觉得自己还太年轻,拿不出勇气自杀,只好忍辱偷生打发时光。我整日里强作欢颜,内心却非常痛苦。虽然过着豪华奢侈的生活,但却无法使我真正感到愉快。我觉得自己如同关在笼中的小鸟,没有一点自由,憋闷抑郁难以忍受。你的这位仆人既然有这么大的本领,何不求他救我跳出火坑呢。如果能如愿,我情愿做牛做马,侍侯你一辈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崔生自觉无计可施,只是心中犹豫难决,无话可说。磨勒在旁忙插嘴说道:“娘子既然这样坚决,这事好办。”磨勒先把歌妓的私房积蓄背走,然后背起崔生和歌妓跃墙而出,回到崔生家中,把歌妓藏了起来。

第二天,那个一品官听说红衣歌妓深夜失踪,大为震惊。他对家里人说:“前天,家中最凶猛的狗被杀死,昨晚歌妓又不翼而飞,想必是有高人相助。大家千万不要声张,以免惹出祸端。”事后,再没人提这码事。那歌妓在崔生家一连躲了二年时间,以为再不会有什么事了,便偶尔出去转转。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歌妓坐车到曲江游玩。不巧被一品官家里的人遇见,认出来。回去便去禀告了主人。一品官把崔生叫到家里,细细盘问。崔生不敢隐瞒,便将事情全部经过全都讲了出来。一品官说:“那歌妓既然已侍侯了你两年,我就不再追究了。只是那昆仑奴太可恶了,我非除掉他不可。”一品官亲自带领五十名武士,把崔生家的宅院团团围住,想要杀死或生擒磨勒。只见磨勒手持一柄短刀,飞上高墙,一闪而过,像是长着翅膀似的,飞一般离去了。武士们乱箭齐发,但也奈何他不得。转瞬间,连磨勒的踪影也不见了。一品官见情景如是,又惊又怕,万分后悔不该莽撞行事。从此,他每天晚上都派出不少兵士严加守护,生怕磨勒来报复他。大约过了一年多,也没见发生什么事情,方才渐渐放下心来。

十多年后,崔家有人在洛阳见过磨勒在街上卖药,他的容颜装束和以前一样,并没什么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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