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凹凸
拿到院里特等奖学金那一天，夏维祺打电话给苏合安。
“我们寝室叶子旋因为参加社团活动多，勉强拿了个三等奖，正显摆到处请客。”苏合安大笑，“这下好了，让他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女生和男生又不能比。”夏维祺吃吃地笑，“那你这几天有空么？我们去哪里玩好？我今天去你那里可以么？”
“今天不行，没空。”苏合安说，“我星期五下午过去找你，准备好衣服行李，我们去一个好地方玩。”
他说得神秘，夏维祺心痒难耐，“去哪里去哪里？”她追问，满心的期待和甜蜜。
“秘密。”苏合安笑，“小丫头，不要问那么多。”
“小气！”不满地撇撇嘴。
“小丫头，你在说谁？”
“当然是你啊。”小小声。
“你刚刚说什么？来，再说一遍。”苏合安鼓励她，“我没听清楚。”
“没什么没什么！”夏维祺格格笑着，求饶，“我是说我自己的。”
“这才像话。”苏合安说，“把手机拿到正前方，看着它，然后匀速向你靠近。”
夏维祺乖乖照办，又把手机贴在耳朵上，“干什么？我眼睛都看花了。”
“它有没有贴到你鼻子上？”苏合安问，“来，再做一遍，保持手机完全贴合在脸上的动作，维持十秒，不要动。”
夏维祺感觉新鲜又好奇，开了扩音器，照他说的话保持不动，刻意放缓呼吸。努力分辨，还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如此近，仿佛他无数次在耳边的低语呢喃。
“啪！”轻轻地一声，他说：“好了。”
“到底在干什么？”
“KISS。”苏合安说，嗓音低沉，“奖励你的。”
声音虽然低，但开了扩音器，在静室内还是能听清楚的。夏维祺吓一跳，眼角的余光毫不意外地瞥见于晴目不斜视地端着果盘从她身边走过，促狭的表情昭然若揭。一股热气蹭地冲上脸颊，夏维祺红着脸轻声说：“你也维持刚才的那个动作啊。”
“哦？”苏合安拉长了语调，“你要主动献吻？”
“不想要吗？”不满地嘟起嘴，“那就算了。”一脚踩住掉落在地上的白纸，抬起，一个清晰的脚印。接着踩踩踩，额头抵在冰凉的墙壁上，脸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当然想要。”苏合安说，“好了，给你十秒钟。”
夏维祺将唇贴在手机上，用力亲吻一下。
“好响。”苏合安评价，“下次见面时就要这么热情主动，听到了没？”
306寝室收获颇丰，夏维祺和苏天赐综合成绩再加上见义勇为事件，都拿了特等。于晴一等，陈杉杉三等，每个人荷包都鼓起来，便兴致勃勃地商量怎么庆祝。
“先聚餐，然后去唱K。”陈杉杉做统计，“大家都没意见对吧？”
“去哪里吃饭好呢？”于晴看了看表上列的餐厅名，“希尔顿酒店？谁说的？这么不靠谱！”
“不是你说的么。”陈杉杉拿笔划掉，“吃饭等一会儿再说，唱K怎么办？市中心的KTV都很贵吧？”
“要不包午夜场？”苏天赐说。
于晴和陈杉杉对视了一眼，有点犹豫，“不太好吧……大晚上的，不安全。”
“晚上肯定很贵，人又多，还不好找……”于晴想了想说，“那就下午场的吧？”
她们课程基本上都已结束，白天都有时间。
“我知道一个KTV，下午场中包只要70。”夏维祺忽然说。
“哪里哪里？”
夏维祺眨眨眼，“大学城那里，下午场两点到五点半，还有免费果盘赠送。”
那三个互相对视了半晌，夏维祺再接再厉，“那附近还有一家自助餐厅，38块钱一个人，学生还给打八折。我吃过，里面的披萨和烤肉都很不错的。”
“小朋友，不错嘛。”于晴贼笑着伸出爪子，“这么快就学会假公济私了。”
夏维祺怕她挠痒痒，躲到苏天赐身后，笑嘻嘻地辩解：“我又没说错，大学城在郊区，东西一直物美价廉，你不是嫌市中心都太贵么？”
“还狡辩！”于晴说，“想把我们骗到大学城，然后来个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偷偷跑去和苏合安约会，这算盘打的真响亮！”
“虽然有假公济私的嫌疑，但是，”苏天赐笑着说，“这毕竟是个很不错的主意，我支持。”
“我也觉得很好。”陈杉杉跟着说。
夏维祺偷偷朝于晴做鬼脸。
“某些人可不许半路溜号。”一进包厢，于晴就这样揶揄夏维祺。她们三个凑在一起选曲，夏维祺坐立难安，喝掉一大杯橙汁，终于坐不住，丢下一句“我去洗手间”，跑了出去。
打手机，关机；打宿舍电话，没人接。难道在上课？夏维祺猜测，苏合安课表上星期三下午有两节邓论，但是基本上没去上过。夏维祺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又试着打，手机还是关机，宿舍电话还是没人接。人都去哪儿了呢？她有点失落，只好回包厢。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她们看着她身后，“苏合安呢，等会儿过来么？”
夏维祺摇摇头，“我找不到他，手机关机了。”一头倒在沙发上，抓过旁边不知谁的包，遮住脸。
“可能上课去了。”于晴猜测，“等一会儿你再打他手机试试。”
“也许吧。”夏维祺想了想，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不然一寝室的人都去哪了？
“月还没上柳梢头呢，你急什么？”苏天赐拿开她手里的包，“苏合安又不会长翅膀飞了。”
“对！”于晴伸手来拉她，“来来来，跟我对歌吧。”
夏维祺接过陈杉杉递过来的话筒，说：“我要唱《青藏高原》。”
“行！小朋友，我们来飚高音吧！”
《青藏高原》是夏维祺的保留曲目，她起的调子就高，飚到后来于晴声嘶力竭，最后一个高音怎么也跟不上去，干脆丢下话筒认输坐下来大口大口吞果汁。
“完了，我嗓子肯定要发炎。”她说，声音都是喑哑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夏维祺在众人崇拜的目光中圆满地唱完最后一个字，滚在沙发上大口喘气。苏天赐将果汁递过去，她一骨碌爬起来，接过去一通猛灌。
喝了太多的果汁，不一会儿就要上洗手间。于晴跳起来，“我也去我也去。”
洗手间有人在排队，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在一起窃窃私语，夏维祺觉得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于晴凑过来，捅了捅她，“你认识她们？”
“不认识。”夏维祺摇头，想了想，又说：“哦，对了，好像是苏合安他们系的。”她经常没事就跑来陪苏合安上课，对他们系的人都有印象。只不过这些女孩子们太会打扮，今天烟熏妆，明天非主流，难怪一时没看出来。
“你说，苏合安会不会刚好也在这里？”于晴斜睨着夏维祺，“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
夏维祺说：“我怎么知道。”脸上不动声色，却忍不住竖起耳朵听那些女孩子们的对话。说不定呢，她悄悄握紧手心，感觉心跳得有些快。
她们陆续上厕所，等人、聊天或者补妆，忽然一个女孩尖叫着冲进来，“大家快去啊！苏合安和戴梦琪在合唱《知心爱人》呢！”
女孩子们呼啦啦都跑出去了。怎么就这么巧呢？夏维祺想，轻咬下唇低下头，却忍不住扬眉笑起来。
“要不要跟过去看看？”于晴促狭地笑，“给他来个惊喜，说不定还能和苏合安同学情歌对唱，眉目传情。”
夏维祺咯咯笑着，勾住于晴的胳膊，“好啊，那你陪我过去。”
她们找过去，是一间大包厢，里面人声鼎沸，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夏维祺听到他们在叫“苏合安，来一个；来一个，苏合安”，在干什么呢？她想，偷偷地笑，隔着磨砂玻璃往里望，只看到模糊的剪影。
“原来苏合安同学这么受欢迎啊。”于晴看了一会儿，直起身问，“门没关啊，要不要进去？”
夏维祺拉着她倒退几步，后面端着盘子的服务生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扣指敲了敲门，推门进去。
门在眼前一开一合，在那一瞬，夏维祺看到了苏合安。她想，总不能一直躲在外面偷听，鼓足勇气推开门，包厢里不知怎么突然静下来，针落声可闻。她有些尴尬，还没组织好说辞，一抬头，发现大家不是在看她。
她僵在门口。
“祺祺你干什么呢？”于晴推了她一把，“别发呆啊。”忽然噤若寒蝉。
服务生略略尴尬地站在门边说：“请让一下。”
夏维祺觉得一切都开始不真实，仿佛高一时那场噩梦重演。她手脚冰凉地站在那里，看到苏合安微微一笑，勾住女生的腰，深深一吻。
下午场散场时，苏合安过来一次，“你们等会儿去哪里吃饭？”他问，神色如常。
“天之骄。”苏天赐回答。她和陈杉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询问地看着于晴，于晴垂头不语。
“天之骄么？那里的披萨很不错，重点推荐。”苏合安笑，“那里离这里很近的，我送你们过去吧。”
夏维祺一直低头看着脚下地板的纹路，手指在背后都快绞成了麻花，听到苏合安说：“祺祺，走啊，几天不见怎么就变呆了呢？”
他自然地来勾她的胳膊，亲昵不减，夏维祺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觉得委屈，他怎么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么？”故意放慢步伐，说。
“有啊。”苏合安摸着下巴端详了她一阵，“不是说要减肥么？这才几天，怎么小肚子反而长起来了？”
夏维祺气得举步就走，苏合安从后面追了上来，“还真生气了么？”他说，“对不起。”嬉皮笑脸，毫无诚意。
“就这些么？”我在给你机会让你解释啊！她心里大叫，怎么可以这么不认真？
“那你还要怎样？”苏合安有些不耐烦，想了想，毕竟是自己不对，伤脑筋地抓了抓头发，“当时那种情况，大家都起哄，我如果不亲她，就是驳她面子……”
“你不会说你有女朋友了么？”怎么听都是借口，“还有，为什么一定要亲在嘴唇上？”
“我们是好朋友，关系一直都很铁。而且今天也是她和几个得奖学金的同学请客……”苏合安觉得烦躁，“随便你信不信，我和她反正没什么。”
“那就不用你解释了，反正我信不信又不关你的事！”夏维祺冲口而出，他非但不安慰，态度还这样差。可是说完又后悔得想咬舌头。
“既然这样，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苏合安冷着脸，转身就走。
夏维祺着急，又委屈又气恼，“你什么意思，打算和我分手么？”
“随便你。”他说，脚步不停留。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四个人慢慢走去公交车站牌，不是周末，人不多，很快就有辆公交车过来。她们三个相互张望，都不肯动脚。
“车要开走了。”夏维祺说，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也没动。
“夏。”苏天赐说，“去找苏合安吧，有什么事就说清楚。”她不知道内情，以为两人只是简单的吵架。
陈杉杉犹豫了一下，“有什么矛盾，坐下来心平气和谈一谈。气头上说的话别当真。”
夏维祺还是不动，转头望着于晴。
于晴叹了口气，“去找他吧。虽然我认为不论是什么样的理由，他这么做始终不对，但是，”她说，“既然你们是恋人，你不喜欢他的某些行为，就要说出来，给他机会让他改，他做不到，你要生气要分手都没关系。”
夏维祺点点头，转身就跑，“那我去找他了。”
“跑慢一点，小心肚子疼！”于晴喊，虽然食不知味，但夏维祺化郁闷为食欲，吃得不比她们任何人少。本来就撑得站不起来，这一跑，肚子就抽疼。可是她不管，迎着微凉的夜风，跑得飞快。什么分手，她才不要！她那么辛苦才等到他，怎么能轻易放手。
“祺祺！”旁边某家饭店的玻璃门忽然被撞开，一阵叮当作响。夏维祺茫然回顾，看到苏合安冲过来的身影。她欢喜地冲过去，重重地撞在他胸口，张开双手用力抱住他，那么紧，舍不得松开一丝一毫。
“对不起。”她说，“我不该乱发脾气。”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错了？”苏合安板着脸，轻刮她鼻子，“小丫头，叫你乱吃飞醋。”
“我吃醋，是因为我在乎你我喜欢你啊！”夏维祺格格笑，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细数他的心跳，“我不要分手，苏合安，你不要不要我。”声音柔沉缱绻。
“你绕口令呢。”苏合安笑，心中五味陈杂，有泪透过薄薄的衬衫，烫得心口发疼。
“傻瓜！”他说，“你怎么能这么想？”收紧手臂，“你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不要你？”
“这可是你说的。”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却忍不住欢喜地扬起眉。
真是小孩子。苏合安暗笑，胸口某块地方还是闷闷的，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对，是我说的。刚刚我在楼上一直看着，怎么有人挺着大个肚子还能跑这么飞快，跟兔子一样。”他哈哈笑，“现在眼睛这么红，更像了。这么可爱的人，我上哪里去找第二个？”
“啊！”夏维祺不好意思，挣开他的拥抱，双手护住腰，“不要看！我下午喝多了果汁，晚上又暴饮暴食，所以才有大肚子的。”
“现在才察觉到？晚了！”苏合安坏笑，作回味状，“不过刚刚抱着，觉得腰上有肉，捏着也挺舒服的。”
啊？夏维祺傻眼，那她为他辛苦减肥，岂不是全部白搭？
到了考试周，一时间忙得人仰马翻。夏维祺冲进寝室时，吃了一惊，“你们在做什么？”头顶上大风扇加四台小风扇全开，三个人铺了凉席坐在地上，旁边堆满了书。
于晴挪出地方让她进去，“没办法，教室座位竞争太激烈了。”她眼睛没离开书，叫了一声：“哎呀，这一条我怎么又忘了！”手忙脚乱地去翻旁边的听课笔记。
夏维祺丢开包，对着镜子一照，果然，满头大汗，妆都花了。她洗了澡，化了个淡妆，然后试衣服。衣服堆了满床，也没找到合适的。
“那件淡绿色的裙子，”苏天赐说，“对，就是有蝴蝶结腰带的那件，你穿上试试。”
夏维祺换好出来，张手转了转，“效果怎么样？”
“清纯，可爱，脱凡出尘。”苏天赐笑，“你还是走清纯自然路线吧，浓妆艳抹不适合你。”
她试鞋子，问苏天赐：“这双行不行？”感觉有点别扭。
“拿我的那双绿色丝带的试试。”苏天赐支着下巴看了看，笑盈盈打了个响指，“Perfect！”
夏维祺站在穿衣镜前，左看右看，无限欢喜，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苏天赐，“要不你干脆把这双鞋卖给我吧，我原价买回来。”
“我出租给你岂不更划算？”苏天赐把手一摊，“租金一天一百，来，给钱！”
“你借给我穿几天吧。”夏维祺眼巴巴地看着她，“我不会弄坏的。”
“你穿吧，没事的。”苏天赐摆摆手，低头看书。
“你又要出去？”于晴抬头看了看，尖叫，“祺祺，你怎么越来越瘦了？”
“不好看么？”夏维祺紧张，扯扯胸口的荷花边，“胸有没有缩水？”
“放心，你还是********性感小美女。”于晴指着苏天赐笑，“有这个太平公主垫底，你怕什么？”
“骨感美啊——”陈杉杉也叹了口气，翻身躺下，抓着书嘴里不停地背着。
夏维祺格格笑着，把床上的衣服都收起来。她减肥成功，越来越瘦，从前买的衣服都不适合了，穿上身，胸口都能再塞一团棉花。要买衣服要买鞋，又得向夏妈申请涨生活费。之前以物价上涨为由申请到的800块，已经不足以应付她每月的开支了。
喷了香水，跨上包，神清气爽地站在镜子前照了照，这才满意地出门。
“天赐，如果我爸妈今晚打电话过来，你就说我上自习去了，然后发短信告诉我。”
“嗯，知道。”
“等等！”于晴说，“你晚上不回来？明天晚上就要考《民法总论》了！”
“我知道。”夏维祺说，“我明天上午回来。”
“一下午的时间，你看得完么？”于晴皱眉，“你逃了那么多课，平时分那么低，卷面分不高真的会挂科的。”
“没事没事，王老师是我们班主任，肯定不会让我挂科的。”夏维祺犹豫了一下，从书架上抽出《民法总论》，“有时间我会看书的。”
带上门出去，边走边翻书默记，虽然说没事，心里始终惶恐。她已经太久没有学习，翻开书本，每个词都是陌生的。走到小区餐厅，听到苏合安说：“你怎么这么慢？”赶紧把书收起来，乖巧地上前挽住他的胳膊，“对不起。”转了转眼珠，说：“我请你吃雪糕好不好？”
“正好要去超市。”苏合安说，“晚上聚会，他们说要自带食物的。”
某些事情，有一就会有二有三，有无数次。她的苏合安，向来英俊帅气，风趣幽默，舌灿莲花，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她不敢不看紧。不怨那些女孩子不要脸，实在是苏合安太没有自觉。蜂拥蝶绕，他乐在其中。他说，不是真心。不是真心？她又委屈又难过，如果我不管不问，你是不是就跟别人走了？
时至今日，方才明白当初张菲菲为何会那么紧迫盯人。她们爱上的男孩太轻浮太花心，一不小心就成了别人的，只好自己死命抓紧他的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很累，但痴情自苦，从来身不由己。
她唯一所拥有的，就是百折不回的勇气。
只是从没想到，真正的危机降临，她竟是如此地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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