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在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一个传自街巷里的故事。
每至冬日,大雪刚过的清晨,若是提着扫帚出外扫雪,很有可能会听见一些不寻常的声音。
那时的他还没被褚柳寻回陆家,独自漂泊,在外流浪。
好在小时候的他就已经知道了挺多人情世故,知道肚子若是饿了,可以向哪些人讨钱讨吃的,他长着一张不错的脸,尽管涂抹着脏兮兮的灰渍,看上去十分可怜,但这些都是他大早上时去河边泥泞的地方抹上的泥巴,一洗就掉了。
他会选在一个相对比较少人的环境里乞讨,因为这样既不会惹来那些所谓“同行”驱逐,也不会因为没有人而受冻挨饿。
说起来,在陆少还没能自力更生的时候,也曾经是属于哪个团伙之中,只是后来因为和那里面的人一个人起了间隙,再一次集体行动中将他一个人给扔下了。
早不扔完不扔,偏偏是在一群无赖想要打人发泄的时候将他给退了出去,让他一个人硬生生的抵了十几根棒子。
可怜他当时还不知道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还老老实实的回去,结果却被那人抢先告知是他自己惹了祸还连累他们一群人挨打。
陆少这人不太爱说活,小时候根是如此,人家都是小哑巴小哑巴的叫着他,笑得恶劣而又鄙夷,仿佛他身上自然的携带者一股能让所有人都变成和他一样的哑巴的病,恶毒之极,触之即死。
单纯的陆少当时更本就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成了众矢之的,天真的以为只是当初的那个孩子在害他而已,直到后来长大一些,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愚昧无知。
“少爷,已经是午时了。”身后的丫鬟甜甜道,手上端着个盘子,里边盛放着三菜一汤,热气腾腾的,盖子还没掀开就仿佛闻到了一股香气。
“先放那吧,褚柳呢?还没回来?”肚子尚未饥饿感,陆少并不想马上进食,他已经习惯了等到饥饿才一口气吃下五六碗饭,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得到心灵和身体上的满足。
“回少爷,褚先生已经回了,正在老爷那回话呢。”
“真的?你说褚柳回来了!”本只是随口一问,陆少还真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好消息,激动的差点打翻了面前丫鬟手里的盘子,丫鬟被他惊了一下,赶紧将菜汤碗筷摆好,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欠了欠身子:“少爷,老爷叫你吃了午饭过去说话,少爷你看……”
“我吃!我马上吃!”也不管这句话里的有几分真假,陆少仿佛在听到了褚柳回来的那一刻就感到无比的饥饿,坐下来接过丫鬟递来的饭碗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三菜一汤一下子风卷残云,从喷香四溢到“满盘皆空”也不过是一刻的时间。
那丫鬟还是个新安排进这陆府的,第一天就被派来伺候着陆少,什么事情都新奇着呢,这会儿看到能吃成这幅模样,整个人都惊了呆了,捧着空盘子在那里半天不知道反应。
来之前就听那些姐姐们说起过这陆少性格上有点奇怪,当然并不那种歇斯底里的,而是温润的奇怪,他总是一个人看着天空发呆,唔,更准确来说,他就是随时随地的都可以发呆,他就喜欢坐在一个地方,静静的,一动不动。
陆少从小就被弄丢了。
这也是这陆家的一道禁语,谁也不准提起。
不过府上的人都是知道的,也暗自流传着这样的消息。
据说,当年的贾氏,也就是陆少的母亲和老爷的房内小妾是一同怀上的孩子。
贾氏这人娘家势力比较大,平时为人也比较蛮横,经常和陆老爷顶撞,因而极其不讨老爷欢心,成亲之后不出几年就娶了偏房丫头当妾,而且还常年冷落贾氏。
这本是很正常的家里长假里短,宠溺妾室什么的早已经是遍地可见的事情。
再说夫妻哪有隔夜的仇,自大贾氏怀上了之后,陆老爷的态度也开始回暖,对贾氏也好了起来。
然而事情就是出在生产的当天。
本来比贾氏晚一个月怀上的小妾突然也说肚子疼,折腾来折腾去,竟也是要早产了的节奏。
陆老爷当时外出谈生意了,家里就是两个女人忙着生产,整个陆府都搞得焦头烂额的,整个晚上都在忙活中。
贾氏是生完孩子,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本以为第二天就能看到老爷欢喜的模样了,结果二天一早,却听闻了自己的孩子没有撑过去死了的消息。
贾氏悲愤嚎哭,却只有零零星星几个丫鬟在照顾她。
一问才知道这是因为另一边的院子需要人手,就被人给带走了。
被告知失去骨肉的贾氏撕心裂肺,却又看到相隔一墙的院子喜气冲天,人来人往的折腾着,到处洋溢欢闹,而她所期盼的陆老爷得子的微笑,却绽放在那妾室的院子里,怎么看怎么令人感到揪心无比。
这事给了贾氏一个沉重的打击,以至于让她一病不起,就这么躺在床上过了好多年。
很多年后,她在一次病痛中认识了一位老医生,这医生看病时就喜欢说故事,常常说得人啼笑皆非。
老医生捋着白胡子,笑着给她解闷:“冬日之时呢,大雪刚过的清晨,若是提着扫帚出外扫雪,很有可能会听见一些不寻常的声音。”
“声音?我倒是很想听听我少儿的声音,可惜……”
“嘶……夫人,属老夫直言,你这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光是老夫开这些方子,恐怕是不能根治啊,夫人有什么苦恼,不妨与老夫说说,老夫也能给你开解开解,当然,若是有什么难言之处……”
贾氏摇摇头:“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事情,这陆府都已经传遍了,想必您也听说过的,都是拿我孩儿的事,我实在是想不通,因而时时惦记着,心中郁闷难抒啊。”
“夫人若是思念,不妨可以收养个孩子啊。” 老大夫很快给出了建议,因为事情也走了,徒留下贾氏一个人想了许久,终究决定去收养个孩子。
然而,被派了这件事情下去的婆子很快便从外面跌跌撞撞的跑进屋,满眼都写着不可置信。
“夫人!老奴……老奴……老奴看见了少爷!”
……
陆少看着自己手上的那块胎记,边走在去前堂的路上,边回忆着从众人口中拼凑而成的,他的亲娘的形象。
据说,和他一样,右手上都有着一个胎记,连形状都是一模一样的,而那个几乎是照顾着他娘长大的婆子,也是因为在他和那地痞流子打架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他手上一模一样的印记,才确认他就是陆少爷的。
真相很快就水落石出,贾氏难以置信的看着从褚柳手中得来的消息,要不是因为得知陆少还在世,说不定留这么气晕过去。
那小妾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套恶毒的计谋,竟然买通了人将贾氏的孩子和人家那些夭折的孩子调换了,而且还不是不单单只是调换,还将她的孩子送到那种鬼地方……
然而贾氏好歹也是大家出来的姑娘,十分能沉的住气,加上这些年她也看透了许多东西,并不觉得有多亏,而是开始一面找人将陆少保护起来,一面又开始打听当时处理这件事情的人的下落。
人很快找到了,既然能拿着妾室给的钱去调换小孩,当然也能拿着贾氏给的钱将一切真相都揭发出来。
当然,贾氏也不是要他们接发这个,而是做了个手脚,让陆老爷和现在那妾室的儿子滴血认亲。
至于之前亲不亲都不是问题,东西已经做了手脚,即便是你血溶于水,也能让你毫无瓜葛,妾室的那孩子就是这样被人认为是妾室给老爷带了绿帽子的产物,被狠狠地鞭打,直接遣送出外,而那妾室也被鞭打致死。
恐怕那妾室到死也不知道自己是被自己一直认为不再会威胁到她的人给摆了一道,就这么死不瞑目,贾氏还很好心的在她被抽打地几乎断气的时候将当年的那些证人给找出来,一声声的指控她的阴险与恶毒,气的老爷当场就晕了过去,十七八天都躺在床上没有起来。
一场宅院中的闹剧就这么过一段落,贾氏的身体却已经支撑不住了,待到褚柳将陆少接回来时,人已经凉了。
世界就有那么多事情是会错过的,死生离别,生死有命。
陆少性情薄凉,在外游荡已久,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情感,但他独独记住了,所在的,必定要珍惜,不然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你来啦。”陆老爷的声音有些疲倦,他就躺在沙发上,整个人都显得有些疲惫不堪的样子。
陆少看也不看他,目光在四面看了看,有些疑惑的询问:“褚柳呢?不是说他回来了?我想见见他,他在哪?”
陆老爷摇摇头,像是不愿再和他多说什么:“你去吧,他在后院等着你了。”
“真的,太好了。”
“是啊,真好。”陆老爷闭上眼,两行清泪落下:“真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