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妖此人心术不正,长久以往,恐生大乱,不如将他早早送下山去。”
“他小小年纪就能出手伤人,置人性亲情与不顾,冷酷至极,绝情至极,也不知道日后会变成个什么样子,我看哪……”
“可不是,昨儿个我还亲眼看见他置身边那砍柴伤了脚的老妇人于不顾,径自离开呢,你说他怎么就这样残忍?”
静静的站在门背,穆子妖的手渐渐攥紧,双目中蔓延开一片血丝,将他的样子衬得越发狰狞凶残,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松开来,额上暴突的青筋也逐渐褪去,唯有那一双被咬红的嘴唇印出了血丝,沿着唇际的弧线一点点的往下流。
说话的门人渐渐远走,门吱呀一动,瘦小的身影虫子一样从侧边挪步出来,一双泛红的眼紧紧盯着那三个人远走的方向,许久,血红的唇角微微上翘,笑容诡谲。
……
夜半,常年隐居在深山之中的青莲庄突然闹腾起来,无数火把燃起,照亮了大片的天空,漫漫黑夜都被这火光给点招着了,整片天地亮如白昼。
穆子妖被喧闹声吵醒了,掀开被子,揉着惺忪的眼披了件衣服走出去,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根火把,要不是他闪了一下,火把肯定能砸到他身上,然而就算他闪过了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只见那火把瞬间点着了门边的干柴,嗡的燃起一片大火,火光中有人狠狠喝道:“烧死他!烧死这孽障!”
“竟敢杀了师兄!这简直就是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魔鬼!烧死他!”
“烧死他!”
身上披着一件衣服,穆子妖的眼中满是冷漠,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在这样浑浊的漆夜里显得清亮清冷:“你们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火光中,那些人的脸都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仿佛只剩下一张嘴在咆哮:“你竟还问我们什么意思!人在做,天在看!穆子妖,大师兄待你不薄啊,你为什么要杀了他,为什么!”
一群人开始碾压式的问责,质问,呵斥,假惺惺的痛心疾首,然而穆子妖已经听不清楚了,眼前的大火仿佛就是那些人酝酿依旧的宣泄,只要他稍有一点点的不慎,就会擦出这把大火,足以将他焚身化骨,灰飞烟灭,死无全尸。
穆子妖一直不明白到底是谁在背后造的谣,先是虐待虫鼠,到残杀鸡畜,再到无视兄长尊卑,一步一步,三人成虎。
罪孽潜移默化,深入人心,直到后来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做的事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明明在其他人做起来非常正常的事情,轮到他之后就会变得非常的暴虐残忍无情,明明是同一件事,对他和对别人,所有人都会有这截然相反的两种认知,偏见。
他已经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总之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他俨然已经成为了众人眼中的杀戮者,是邪恶的代表,是恶势力的接班人,无论是谁家偷了一只鸡都和他有关,无论是谁家孩子半夜被吓哭了,都是他的错。
大人会在小孩子闹腾不乖时威胁说:再哭,再哭就让山头住着的那个小怪物吃了你,他长着青面獠牙,最爱吃你这种水灵灵的小娃娃!
这种话说得多了,后果可想而知。
穆子妖那破烂的屋门窗子永远都是关着的,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大波的臭鸡蛋和烂叶子疯狂来袭,伴随着一群打着冒险旗号的孩子们嘻嘻哈哈的嬉笑声和打气声,躺在冰凉床板上的穆子妖打小就能听到这样的对花对话。
“哎!胆小鬼,有本事你就拿臭鸡蛋去砸山头木屋里住着的大怪物啊,这样你就是英雄啦。”
“哈哈哈,今天我砸了大怪物住的屋子,大怪物躲在里面不敢出来呢!”
“胡说!大怪物只是不想理你,要是他发威起来,一定会把你给剥皮拆股活活生吃了!”
“哎呀好可怕!”
而后在这样“心惊胆跳”的冒险活动之后,孩子们通常还会在梦里构建出一个可怕的大怪物模型,然后又被从梦里吓醒,哭闹着喊爹娘:“呜呜呜,娘亲,山头那大怪物打我,他欺负我,好可怕呀呜呜呜……”
这时候护短的爹娘心里肯定很着急,询问自己孩子白天去了哪里,孩子不敢说自己为了冒险而去山头给穆子妖的屋子砸臭鸡蛋,很自然的将错全都推脱在穆子妖这个“大怪物”身上,在伴随着几句似真似假的委屈呜咽,大人们本来就不放心穆子妖,半信半疑很快就会变成全然相信,而后带上一帮人就上山找穆子妖。
也是这样为了一圈的数落他的罪过,完全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以前的穆子妖还会觉得不甘心,觉得很委屈,但是后来长大后也渐渐明白,这些人并不是没有想过他可能是受了冤枉的,只是因为兴师动众的带了一大帮人上山找了他,若是个冤枉,那不是很败他们的面子?
所以,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将错就错,反正将他棒打一顿他们也不会肉痛,还是面子比较重要些。
回去之后,免不了又对家里的孩子们吹嘘:“爹爹今天和隔壁老王一块去山上打那大怪物给你报仇啦,爹爹厉不厉害。”
说者出于炫耀,顺便巩固自己在孩子心中高高在上的地位,然而却给听者心中埋下种子,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打了山头那个大怪物就是英雄”的种子开始滋生蔓延,穆子妖也在这样的环境下一天天长大。
火势越来越大,穆子妖就站在原地,好不动弹,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为自己辩白的权利,因为他无论走到哪里,身上都仿佛贴着“我是坏人”的标签,所有人都会用那种鄙夷,探究而又惧怕的眼光审视着他,仿佛他就是一颗毒瘤,一天不除,就膈应着他们每一个人。
“……大师兄何曾亏待过你了?当初他执意将你带来这里,你知不知道他到底顶着多大的压力,白眼狼!”
“就是!阴险狡诈,利用大师兄的好心!”
火舌窜起,摇曳的火光印出了穆子妖此时的双眸,竟然红得发亮。
然而火场之外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又有不少人往这里面加了几把火,茅草屋顶被火光覆盖,满天噼里啪啦的爆裂声,顶梁柱咔嚓碎裂,瞬间沉下去好大一截。
穆子妖慢悠悠的将衣服穿好,还绕有兴致了梳理了头发,当时的他也觉得自己的心境很奇怪,那么大的火,他想到的不是快要死了,而是听到心中那紧绷的弦猛然崩裂的声音。
之后的事情他就不记得了,当他从满地的烟灰中爬起来时,整个山头都被烧成了焦炭,过路之处皆是死人的尸体,分成块状,肢体四散,面露惊骇,血染红土,细细数来,发现青莲庄上上下下八十六人,无人能幸免,包括那将他从山头小屋带进着山谷庄子,原因只是为了将他剖心以救活心爱之人的大师兄。
大师兄是谁杀的?
穆子妖很无辜,他只不过是将大师兄给他的,那杯放了断脉护心药物的茶水和大师兄的茶水换了而已,怎能说是他杀的呢?
真要算起来,应该是大师兄自己投毒自杀的,他前前后后不过就做了两件事,换茶,旁观。
大师兄死前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他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甚至还记得自己是这样回答他的:“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我学了你的医术,你的蛊术,你的毒术,你会的我都会了,所以,我自然也是能救他的,哪里还用这么麻烦的毒死我呢,对吧。”
然后,穆子妖就在大师兄惊愕的眼光下,将他的心脏小心的取了出来。
药物作用下的心脏即便分离了人体还会在跳动,而被割了心的人在极短暂的时间内甚至还有残存着意识,于是大师兄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穆子妖将那颗血淋淋的心脏送进了冰棺里那人的体内。
“我会照顾他的,大师兄,你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拿件厚衣服吧,这样睡地上会着凉的,哦对了,这个睡美人恐怕以后也用不着这铺床了,不如留给你吧,来,我扶你进去。”
那一夜的大火很猛,将半个山头都烧突了。
穆子妖在坍塌的屋子底下翻出了那口冰棺。
最终,他还是没有把大师兄放进棺材里,因为他发现那个安静躺在里面的人似乎并不需要换什么心脏,因为就在他把棺材打开的那一刻,他听到了那人的心跳声。
这也许是大师兄到死也没有想到的一件事,就在他面前,发生了。
“谁?”千辛万苦从棺材里挖出来的人睁开眼,冷冰冰的声音正如同他这满身的冰寒之气。
穆子妖歪头打量他上上下下,好奇道:“你是他的爱人?”说着,穆子妖单手提起了那个已经血肉模糊,只有一张瞪大的双眼的大师兄,他本就是出于恶意的这么一问,如果他们是情人,那么看到对方这副摸样,应该会是怎样的表情呢?
震惊,错愕,痛苦,绝望?
他发现自己无比的期待这个人的表情。
就像是他每天都在期待着那些企图虐待他的人往后又会有怎样的招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