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白楼一走,大皇子便照着白楼的话传了令下去。
那侍卫其实是个新来的,对于大皇子口中的白先生,只留有个大概的印象,这还是军中传出来的,说这白先生博古通今,还有预知之能,只因报恩而投奔大皇子。
而至于那所谓的恩是为何物,却是很多人都谈不上来,于是只得归结为——大皇子在封地时伸手救了穷困潦倒的白先生,白先生欲以报恩,便千里迢迢赶来皇城,短短几句话便揭露当今局势,文韬武略,才华横溢,此才情深得大皇子信任,尊为师者,实则用于参谋之位。
现在想想,几年来一直胆小懦弱只恨不得将脑袋缩进肚子里做一辈子闲散王爷大皇子两年来默不作声的招兵买马,笼络人心,恐怕也是出自这位白先生授意。
这是想要如何,协助大皇子夺位,而自己则得了个辅佐之功,一人之上,万人之下么?
新侍卫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惊,这白先生还真是好大的胃口,好大的胆量。
此时的白楼并不知道自己的用意已经被人曲解,她叫人送了桶热水草草沐浴,将炉子里的安魂香点了,平卧塌上,直到那沁人心脾的香薰弥漫开来,神思上才感到一些倦意,闭眼沉睡。
“三年后,文帝陨,武帝生,和平终,乱世起。”熏香弥漫的房中,清缓低沉的嗓音如徐徐清风,带着股难以言喻的笑意,从唇齿间流泄而出,竟如抚动的琴弦般优雅动听。
屏风之后慢悠悠的晃荡出个人影,一头青丝披散两肩,身上黑色绵袍松松垮垮的搭着,腰上绸玉带子随意一系,勾勒出男人健硕身材。
两年不长不短,正是少年蜕变成青年的时段,身姿拔高,原是显得瘦小的身形逐渐高大健壮,肌肉线条日渐明显,面容深邃,形容越发接近那高高在上的帝王,又参和了战家人的刚毅脸型,仿佛只消一个眼神便能将杀人于无形。
“你所指的命运之子,便是那个庸碌无为的亘霄?”踱步至软塌前,他附身静静的凝视着那张硬冷的容颜。
即便是沐浴睡后依旧会给自己敷上一层淡淡妆容的脸还是当年那般清冷,但又仿佛有哪里不同,或许是因为长开了一些,使那阴柔的线条变得坚挺如刀工斧凿,俊挺英气。
这本不应该是属于一个女子的容貌,记忆中的那个人虽然也是清清冷冷的,但却长着一双尖眉细眼,时常幽幽的对你飘来一眼,就能让你浑身发颤,忍不住要将她拽到身下好一番蹂躏,直逼得她露出不同于往常的冷面寡淡才罢休。
“招兵买马,笼络人心,领兵围城,威逼太子下位,而现在,你却又要舍弃皇城,主攻南坞山……”男人嗓音低沉温和,异色的眸子里仿佛融汇了无线星海,神幻诡谲,却又异彩纷呈。
指尖在她脸颊上划过,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额头,眉心,眼角,鼻头,唇线……
直至将她整个面部都细细描摹了一遍,他才恋恋不舍的收回手,轻叹一声:“罢了,只要你平安无事便好。”
她在追逐着某些东西,拼尽全力,用了浑身解数的追寻,她似乎执着的认为只要这样便能改变什么。
只要她想做的,他自然不会去干涉,只是,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就真的不能和他说清楚么?
一直都是这样,这个人一旦遇到了某些事情就会变得很沉默,沉默的自己去解决,从来不会想过要依靠他。
然而别人只是一句话,竟然让她大惊失色,还就这么放下一切的跑来了皇城。
思及此,男人的脸色阴郁,心胸里酝酿着一场狂风骤雨,可表面上却平静如死水,只是死死的盯着塌上的那张脸,脑海里反反复复了无数个为什么。
他收回了手,有些愤怒的甩袖转身。
“亘纪麟……”
用药水卸去了沙哑的音质,但由于长年变音,她的声线带着一种特殊的金属制感,却又无比的契合这副冷冰冰的性子。
男人浑身一颤,那一瞬间他以为白楼是醒了,正睁开一双细细的眉目认真的打量着他,带着一种审视的,疑惑的,迷茫的,亦或是无比冷静的目光将他身上的每一寸都研磨过。
然而当他转过身时,斜倚塌上的人只是翻了个身,鼻子里发出细微的哼鸣声,嘴巴动了动:“亘纪麟……”
男人整个人瞬间柔软下来,再看向白楼的眼神完全褪去了不悦和冰冷,只剩下温软到心海里的情丝,如缠绵的秋雨般,环绕在她浑身上下。
房间的空气忽然变得灼热起来,连着那清爽宜人的安神香都像极了勾人忄青动的春香草。
男人只觉得喉咙发紧,鬼使神差的又坐回了床畔,想了想,低头凑近她的脸。
“出门记得带伞……”白楼轻声呓语,脸颊蹭了蹭枕头,呼吸顺了。
徒留下男人定在几寸距离上苦笑不得。
是了,她当他是个孩子,一直都是。
亘纪麟不知道为何小了自己两岁的白楼为什么会总将他当做长不大的孩子来看,而且无论他如何作态,都没办法改变她的这种认知,早前亘纪麟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越到后面,越觉得难以接受。
这是一道鸿沟,是跨越在两个人之间的鸿沟,它是和白楼身后的秘密如影随形的,所以,她不愿告诉他。
罢了,先暂且如此吧,白楼,就让我证明给你看看。
午时三刻刚过,房门便被人敲响了,安神香的量能烧两个时辰,因此这会儿声音一响,白楼便清醒过来,先快速将自己打理一番,才示意外面的人进来。
来人正是大皇子,由于白楼扮了男装,自然也不会计较闺房这种事,不然可就是露馅了,因此她无论是在房间的装饰上还是东西的摆设上,都无限接近于一个精通书墨的才华男子该有的配备。
比如说满架子的书卷,和散落在桌上的册子,比如说铺开的地图,和插满木枝的沙堆。
又比如说,见到大皇子的第一句话便是:“天凉了,你决定装傻藏拙到何时?”
却是,比起别人说自己懦弱,大皇子更喜欢别人传道自己是忍辱藏拙,胸怀大志而不显山露水。
而《醉红颜》的最后赢家确实是大皇子,当时最可能成事的太子千里追妻,为了救南莜雨命丧婆罗江,三皇子登位后遇到乱世,被人说是天降之灾,惩戒不治之君,即便是三皇子后来写了封罪已昭,也无法平民怨,反倒是各路起义军突起,横扫四方,其中不乏异族人窜说。
五皇子性格稳重,却唯南莜雨命是从,在宫廷之乱中带着南莜雨逃亡,不幸被流矢击中,万箭穿心,死无全尸。
三皇子好不容易平定宫乱,派人去寻找南莜雨,得知她受刺激失忆之后,万分悲痛,于是放弃了权利,和大皇子约法三章,带上钱财与南莜雨游山玩水,过着神仙般的快乐生活。
虽然《醉红尘》到此尚未完结,但是白楼还是能猜出大概。
为何一直默不作声的大皇子能得了三皇子信任,让他将好不容易拿到手的皇权交给大皇子?
为何当初宫乱时无辜死了那么多的皇子皇孙,却独独大皇子安然无恙,闲散得有滋有味?
这难道就真的没有大皇子的手笔?
这本来只是猜测,不过在遇到大皇子之后,白楼更确定了。
——这人善于伪装。
所以,助他一把又何妨?反正到时候他夺位成功,自己则领了钱财到处游山玩水,何不快乐?
“白先生。”大皇子极为礼貌的拱手,“事情已经吩咐下去了,不过我刚才得了消息,三弟的兵马已经距皇城不到二十里,我们是不是应当早早做些准备?”
白楼回了思绪,行至沙堆前看了眼,突然皱眉:“刚才谁来过我房间?”
大皇子一愣:“啊?”
“沙子被风吹动过……”白楼看了眼禁紧闭的窗户,微微抿唇,人是从窗子进来的,可她明明记得出门前窗子是关着的,回来之后直接打了水洗澡……
也就是说,那人一直待在房间里!
白楼被这个认知给惊到了,要知道虽然她一向保密得很好,但洗澡时还是免不了要宽衣解带,若是被人看到,后果兼职不堪设想!
大皇子看到白楼的脸色渐渐发黑,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眼瞎下这可是个关键时刻,一点一分都能疏忽的,白先生的房间里放了不少东西,要是被不怀好意的人看到……
这下子也管不上三皇子的围城相逼了,自己阵营里出了叛徒,这样明天的行军计划很可能被别人知晓而被围堵,到时候免不了是一场大战,不知道还得死伤多少人马。
南坞山本来就易守难攻,若是先行队伍能进了山,就可以为后面的军队开路,一下子从北至南,一山跨越三个方位,是绝佳的逃离路线。
然而若是被人加以利用……
“殿下,唯今之策,只得立即攻山!”白楼一甩长袍,大马金刀的跨坐在案前,执笔刷刷写下一封长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