刈谷靖南从来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明白“爱”是个什么意思。他更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爱上一个叫竹小一的小姑娘。
……
他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来历,有记忆起便在洛城的小巷子里讨饭,吃不饱穿不暖,被大些的野孩子欺负是家常便饭。那些无赖抢了他讨来的饭不说,还对他拳打脚踢,打得他直吐血。他忍耐再忍耐,暗地里却用碎瓷片削着一根木棒。
他日日削,夜夜削。那瓷片很钝,但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终于有一天把那木棒削得尖尖的。但他还是不敢大意,又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练习刺出的动作与力道。
这天,那群无赖中最凶蛮的张麻子又来找他的麻烦。张麻子把好心人施舍给他的馒头抢走,照例又揍了他一顿。他和着一口血吐出被打掉的牙齿,蜷着身子小心地搂紧了怀里的东西。
“恩?你这小杂种还藏着私呢?”张麻子面露疑惑:“还不拿快出来给我看看!”
他不回答,反而往后缩去。
“这该死的小杂种……还要我亲自动手。”张麻子骂骂咧咧的走过来。
他见着他冲自己俯下身,就是这时候了……这个时机……
那尖锐的木棒瞬间就穿透了张麻子的身体……他练习过很多次,也在脑子里模拟过很多次,绝对不会失手。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张麻子瞪着一双不可思议的眼睛,慢慢倒了下去。他眼见着那双眼睛失去了生气,逐渐变得灰白,耳边都是那些流浪儿惊恐的尖叫,脑子里有些茫然。他杀了人了……
心里说不害怕是假的,但他不后悔,再来一次他还是会杀了他。张麻子带给他的不仅仅是伤痛,还有屈辱,即使最卑微的乞丐也无法忍受的屈辱。
“你这孩子倒有些血性……”正怔忪间,他听见有人说话。那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以一个凌厉干练的姿势站在墙头,面无表情。
“能吃苦么?”那男人问他。他咧嘴笑了。有什么苦是他还没有吃过的?他吃过的苦比吃过的饭都多。
“那你跟我走吧。”那男人说着就转身跃了去。他慌慌张张,跌跌撞撞跟着那人的身影。那人走的是墙头,而他是在地上跑。本来是跟不上的,但他靠着对洛城小巷子的熟悉和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硬是不顾摔得血淋淋的膝盖手肘跟着那个男人跑过了大半个洛城。
终于那人在一座大宅子前停了下来,回头看他的目光有了丝赞许:“不错,值得我走这一路。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徒弟了,我叫刈谷珲。”
师父收留了他,给他饭吃衣穿,教他读书练武,还了他一个名字,刈谷靖南。几年间师父陆陆续续又带了好多孩子回来,跟他当初一样瘦骨嶙峋,破破烂烂,却并不是张麻子那一类的无赖,反而都倔强傲气,桀骜难驯。他成了大师兄,跟着师父一起教养这群孩子,他们都听他的,其中一个叫尹扬的跟他更亲近一些。
这样又过了几年。
他一直不知道师父身份,最开始以为他是仗义率性的江湖侠士,但宅子里又从未往来过江湖中人。直到有一天师父领着他从一条暗道出去见了一个小孩儿,一个穿着杏黄色袍子的小孩儿。那房间金碧辉煌,却阴沉压抑。他头一次觉得有些害怕,听从了师父的吩咐向那个小孩儿下跪。
那小孩儿说:“珲师傅,他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真的能行么?” 师父回答:“殿下放心,这群孩子臣培养了好久,没有问题。”
师父叫这小孩儿“殿下”!他脑子里嗡嗡作响。齐国哪里还有几个殿下?那时他还不知道只有皇族才能穿黄色,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这小孩儿竟然是当朝的太子!
师傅与殿下又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听清。后来师父顺着密道又将他带了回来,一路上嘱咐他千万不可将见到太子的事说出去。
他当然是不会说的,又追问师父到底怎么回事。师父告诉他眼下皇帝病重,太子年幼,虽无其他皇子争位,却有佞****王虎视眈眈,而他们这群孩子就是为了保卫太子而准备的。他一下就明白了自己的使命,心里也没什么触动,反正他的一切都是师父给的,日后就算还一条命也没什么。
一年之后太子登基,又一年之后太后薨逝,朝堂动荡,师父与他带着尹扬他们为新帝亲政开辟了一条顺畅的血路。每次杀人他都从未心慈手软,师父吩咐的事就是对的,皇帝的命令都是不容置疑的,他跟手里的剑一样,不能有感情,也没有感情。
但师父他却在剿灭逆贼晋朝文时中了一箭。箭上有毒,开始并没有什么征兆,三日后才开始吐血,皇帝亲召太医诊治,却已无力回天。师父死的时候很平静,但他却知道他是忍受着万蚁噬心之痛直到了最后一刻。他第二次感受到了恨。
皇帝十分震怒,令他彻查晋贼余党。
听说那群贼子护着晋朝文的独子逃亡南疆,他与尹扬兵分两路直追过去。数日过后,尹扬传信说是已将那孩子杀死,逃走了几个不重要的小喽喽,只是以前晋朝文不入流的门客。他觉得也很满意,快马回了皇城向皇帝报告。
时间过得很快,皇帝越来越倚重他,片刻不离左右,让他管理这帮影卫,又办一些隐秘之事。他令行禁止,件件事情都做得漂亮。只是有时午夜梦回,身畔一片孤清,他才发现寂寞丝丝缠绕上心头,辗转难眠。
一日里走过街市,他见着一个老乞丐带着个快死的小婴儿,竟然罕见地动了恻隐之心,将他们带去医馆医治,又收留了他们在宅子里当个下人。一片清冷的院子总算有了点人气儿。
他觉得就这样过下去也行了,这就是他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