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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章 这样的结局

次日上午十时,仁哲医院更衣室。

黑泽曜慢慢刷洗着手,今天要进行的手术很简单,是普通的胸腔镜手术,切口在右胸部,为三个两厘米左右的小切口,不切断肌肉,也不用切断骨头。用管道使人体内的血液循环绕开心脏,手术中,切开心脏,矫正心脏畸形。手术结束的时候,重新缝合关闭心脏,并使它恢复跳动。最后撤离体外循环机器,拔除管道,关闭切口,手术就结束了。

这样的手术,对黑泽曜来说,就像每天早餐时喝一杯绿茶一样轻松,但是,他今天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他脑子里不停回放着日之雾昨天差点被车撞到的镜头,挥之不去。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啮咬着心脏,乱七八糟的痛……头也昏昏涨涨,不停地冒冷汗。

作为医生,见证别人的死亡,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却被日之雾吓到了……

昨夜,他几乎彻夜未眠,她差点在他面前被撞死……这个认知令他在惊恐中久久不能平复。

小刘帮他穿手术服的时候蹙眉说:“你今天的脸色很不好,身体不舒服吗?”

黑泽曜摇摇头,看一眼对面墙上的挂钟,今天早晨,日之幸给他打来电话告诉他,他和日之雾会搭乘今天的飞机回日本,“我们之间所有的缘分和羁绊都到此为止吧,希望以后再也不会见了。”日之幸是这样说的。

日本啊,位于欧亚大陆东侧,是太平洋西北部并列成的弓状岛国。面积372,000kmm,人口大约1亿3千万。由于日本几乎处于温带中部,所以气候大体温和。国花是樱花,国鸟是雉……

由于历史原因,他对这个国家一直都没有什么好感,可是,日之雾却是来自那里的……

手术开始了,冷汗自额头涔涔而下,彻夜的失眠,又没有吃什么东西……眼前一阵阵地发花,黑泽曜凭着感觉凭着经验,双手有规律地动作着。小刘不停地给他拭汗,也阻止不了滴入眼睑的汗水,刺激得眼睛酸酸涩涩的,视线更加昏花模糊。

手术中的灯还在亮着,患者的家属此时此刻就守候在外面,那种忐忑焦灼的心情他也曾经经历过。

所以,不能有一点点的失误……

日之雾并没有能回日本,早晨日之幸给黑泽曜打完电话,走进她的卧室,才发现她抱住头,痛苦地蜷缩在床上。

“姐姐!”日之幸慌张地抱紧她,发现有殷红的血从她的鼻孔慢慢涌出,他变了脸色。

不想去仁哲,急忙打电话召计程车去了省城医院。

手术中的灯还在亮着。

“黑泽!”小刘不敢置信地低低惊叫了一声。

黑泽曜刚刚一刀划破了手套,幸好没有划破肌肤。

他的状态看起来不是一般的糟糕,小刘忧心忡忡地说:“休息一下吧,剩下的交给谢医生。”

黑泽曜点点头,再坚持下去,难保不会出错,他不能拿病人开玩笑。

在手术室里的椅子上坐下,满身都是汗水,从来没有过这样无力的感觉,从身体到心灵都透着疲惫。

一想起那个女孩现在已经走了,心脏就抽搐地痛……可是,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他是一个医生,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能忘记自己的职责。

稍事休息了一会儿,他强打起精神,走过去,协助谢医生手术,“下一刀,从这里切下……”

日之雾的脑血管爆裂了,在省城医院昏睡了整整七天,醒过来以后,她再一次忘记了一些东西……记忆的珍珠并没有失去,但是,连接的那根线断裂了,偶尔看着窗外,四下无人的时候,脑子里就会闪过一些很模糊的画面:男人模糊的面孔,低沉温和的声音:“我想试一下,看看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走下去,一直白头到老,永远都不分开。”

然后她的嘴角就会不自觉浮现最温柔最甜美的笑容,但是只是一瞬间,浓雾就会重新笼罩上那张模糊的脸,于是,记忆的珍珠再次断裂,没有来得及收敛的笑容就会僵硬在脸上。

日之雾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不过,既然会忘记,那么一定是不重要的。

她现在很幸福,她有一个漂亮得像天使一样的未婚夫,对自己呵护备至、体贴入微,曾经惹得医院里的小护士们欣羡不已。

这样的自己,她觉得应该很幸福。

只不过啊……心脏好像缺失了一个角落呢……总是觉得空荡荡的。

她变得越来越倦怠、越来越消瘦,越来越憔悴,她并不是刻意拒绝饮食,却总是没有什么胃口,也提不起精神,好像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能引起她兴趣的东西。

她生命的火焰在一点点地熄灭,像暮秋时节的曼珠沙华,渐渐枯萎,渐渐凋零,白天也常常睡着,体力越发的不济,清醒的时候不多,往往睁开眼睛,太阳还在日中,时间磨磨蹭蹭地,走得很缓慢。

恍惚中好像记得一个女孩很喜欢朝颜,喜欢那样充满阳光、充满爱、充满希望的花朵,于是,她觉得,那个女孩一定像朝颜一样充满阳光和朝气。

她却喜欢曼珠沙华——彼岸花,属于恶魔的温柔,传说中自愿投入地狱的花朵,被众魔遣回,但仍徘徊于黄泉路上,众魔不忍,遂同意让她开在此路上,给离开人界的魂们一个指引与安慰。

曼珠沙华的美,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不祥之美。

佛家语,荼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果然,是很不祥呢……

三个月后。

医院里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忙碌、嘈杂、偶尔血肉模糊。

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渐渐已经遗忘了,曾经有个日本女孩在这里存在过,并且曾经和最最令人仰慕的黑泽曜医生在餐厅里上演过火辣辣的限制级镜头。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可是,又有什么仿佛不同了。

偶尔,黑泽曜走出更衣室,会下意识地寻找,看看是不是会有一个女孩子等在外面,温柔地对他微笑……

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时候,偶尔也会产生幻听,“啊,你这里有好多影碟啊,居然还有最新的《灵魂战车》,尼古拉斯凯奇啊,我最喜欢的演员。”

“呵呵……”夸张得类似鸭子叫的声音,“我没看过嘛,我们就看这个吧。”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居然都觉得很温暖。

随着对她回忆的增多,三年前的日之雾,在脑子里的印象反而日渐模糊。

黑泽曜有时候在想,自己爱着的,究竟是关于日之雾遥远的回忆,还是这个曾经和自己朝夕相处过的女孩呢?

他不敢问自己这个问题,害怕答案会让自己无法接受,既觉得愧对葬身在白良滨大海中的日之雾,也无法面对曾经陪着自己一起悲伤、一起欢笑的……另一个日之雾。

随着时间的流逝,日之雾滞留在中国,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日之幸看她每天每天躺在床上,属于生命的气息日渐微弱。

秋日温暖的阳光照射在室内,却只是凸显了里面的晦暗阴冷。

静静躺在床榻上的女子单薄孱弱得让人心寒,每一个被她那双漆黑幽邃的眼眸扫过的人,都会有仿佛沐浴在秋色中的感觉。

明明年纪轻轻、容貌俏丽,却宛如西下的夕阳,憔悴得让人伤心。

可是她仍然常常淡淡地笑着,用似乎快要消耗殆尽的气力,轻蹙起眉头,温和地微笑,“幸……我究竟忘记了什么呢……”

日之幸脸色铁青,勉强压抑着怒气,咬着牙隐忍地说:“既然忘了,为什么还要去想?”

日之雾低喃:“可是很痛啊,空荡荡的感觉很痛……”她慢慢闭上眼睛,勉强喘着气,很累,从身体里渗出来的丝丝疲惫……还很闷,似乎都感觉不到空气的存在,时时刻刻窒息般的难受。浑身都冷,寒意也一直渗透到骨子里,偏偏心脏是滚烫的,灼热得每一次浅浅的呼吸,它仿佛都要腐蚀溶化掉了……

日之幸怔怔看着她陷入沉睡中,眼中浮现近乎绝望的凄凉。

“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吗?”他低喃,“无论如何你都忘不了他也接受不了我吗?”泪水在他眼眶中打转,“就算是上天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你仍然只会看到他吗?”

日之雾发出低低的呻吟,眉头紧蹙,似乎睡梦中也是极不安稳的,她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

日之幸怔了一下。

她再次呻吟,再次发出轻喃:“曜……”日之幸蓦地僵住,心一点点地沉下去,没有尽头,就那么一直下沉……

他倏然转身,大步走了出去,外面的吧台上,摆放着很多装帧精美的酒,日之幸随手打开一瓶威士忌,没有用杯子,直接灌了一大口。

很痛,痛得要窒息……

从小就很喜欢姐姐,一直以为姐姐会属于他的,可是,她却爱上了黑泽曜,宁肯选择死亡,也不肯放弃自己的爱情……至死不渝啊。

失去挚爱的姐姐以后,那么那么深刻的痛,那么那么深刻的绝望,一直到这个替代品的出现,以为这是上天给自己的最后一丝慈悲和怜悯,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依然会选择黑泽曜……

再次丧失记忆,是因为失去黑泽曜太痛苦了吧?痛苦到她无法承受,可是,黑泽曜已经融进她的灵魂里,忘记他,就等于自己的灵魂缺失了一角……是这样浓烈的爱情,无论怎样努力,自己都没有办法得到……

果然上天对自己既不慈悲,也没有丝毫怜悯……日之幸仰脖咕嘟咕嘟喝着威士忌,眼神渐渐迷惘,太痛了……如果,活着只是撕心裂肺的痛,如果生存的意义只是痛苦和痛苦的延续,那么,为什么还要活着?为什么还要拥有这毫无希望的人生?姐姐服下生物碱利克林毒、走进白良滨大海中的时候,就是这样的心情吧?因为绝望……

他的目光转向吧台上的水果刀,清冷的白炽灯下,折射出森冷的寒光,映照着他凄清的眼瞳,他突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靥,只要结束就好了,就不会再痛了,就不会有人再把她从心里抢走……

他握住了那把水果刀,慢慢走进日之雾的卧室,今夜有很好的月亮,淡淡的银辉弥散在床上,日之雾微蹙眉头,极痛苦的样子……

日之幸颤抖着手指,举起水果刀,怔怔看着面前这张熟稔的脸,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手中的刀都刺不下去……泪水在他眼眶中打转,面对着跟姐姐一样的面孔,心痛如割,我下不了手,我不能杀死和姐姐拥有同样面孔的你,可是……他蓦地咬紧嘴唇,我能杀死自己,只要死掉就可以了,就不会再为你心痛,就可以永远和心爱的姐姐在一起……他掉转水果刀,用力地刺进自己的胸膛……

头很痛……日之雾猝然从昏睡中醒过来,意识还很迷惘,然后就看到日之幸站在床前,胸口插着一把水果刀,殷红的血喷溅而出……有那么一刹那的愣怔,然后她发出凄厉的尖叫:“幸!”她扑过去,握住幸胸口的水果刀,拼命地想要拔下来。

可是,她的体质很虚弱,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气。

幸流了很多血,嘴角却噙着清冷的笑,轻轻地、梦呓般地低喃:“马上就会结束了,永远都不会再痛了。”

他慢慢闭上眼睑,纤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射出深色的暗影。

因为涉嫌谋杀日籍男子日之幸,日之雾被中国警方正式拘捕。

他们第一时间传讯了黑泽曜。

“你和日之雾曾经交往过吧?”问话的警官姓郭,四十几岁,微微谢顶,两条浓重的眉毛,眼眸犀利如鹰,旁边一个女警官在做记录,手里把玩着一枝钢笔。

黑泽曜微挑着眉毛,淡淡地说:“是又怎么样?”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呢?”郭警官打量着面前的男子,暗暗惊讶,他不像一个外科医生,反而更像偶像明星,偏偏根据得到的资料,他是最优秀的医生。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你们说明我的私人感情。”黑泽曜依然淡淡地说。

“因为……”郭警官思忖着,放慢了语速,“日之幸已经死了,我们有理由怀疑日之雾就是凶手。”

黑泽曜呆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郭警官用力点点头。

黑泽曜勃然变色,半晌,低喃:“我不相信,雾不会杀人。”

“我们在凶器上找到了她的指纹,并且她有足够的理由和动机。”

黑泽曜秀气的眉毛打成结。

“她并不是真正的日之雾,而是两年前被日之幸改造的替代品,如果她并不甘心做日之雾,就有理由杀死改变了她人生的日之幸;如果她甘心做日之雾,想要继承日之家庞大的家产,也有理由杀死知道她是冒牌货的日之幸;还有,因为日之幸破坏了你和她之间的爱情,她也有可能出于憎恨的心理而杀人……”郭警官慢慢分析着。

黑泽曜咬紧了嘴唇,丝丝鲜血渗出来,脑子里一片混乱茫然,他知道,面前的警察说的都是事实,可是,他绝对不相信雾会杀人。

“不会的,”他摇头,声音喑哑,“雾……绝对不会杀人。”

“清醒的时候也许不会,但是,她三个月前头部血管突然爆裂,从那以后,她一直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我们发现尸体时,她手上沾满鲜血,水果刀就插在日之幸的胸膛上,上面布满了她的指纹,”郭警官沉声说,“你是一个非常好的医生,我相信能成为一个好医生的你一定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作为检控方的证人,证明日之雾和日之幸之间的纠葛。”

黑泽曜惨白着脸,用力摇头,坚决地说:“我不会帮你们指控雾是凶手,我相信她是无辜的。”

“那么,你不相信法律是公正的吗?”郭警官放慢了声音,循循诱导,“我们只是要你在法庭上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至于日之雾是否有罪,需要法庭的裁决。”

黑泽曜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遏制自己的颤抖,沉声说:“我想见她。”

“她现在是犯罪嫌疑人,”郭警官说,“在法庭没有做出裁决之前,除了律师,任何人都不可以见她。”

黑泽曜低垂着纤长的睫毛,眼神明明灭灭地闪烁。

“当然,你想见她,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作为证人,和她一起出现在法庭上,顺便告诉你,这个案子,因为日之家族的要求,不会公开审理,所以,你不可以旁听。”郭警官补充道。

“你是说,如果我想见日之雾,只有做你们的证人?”

黑泽曜陡然变得凌厉的目光竟然令阅人无数的郭警官都心中一凛,他迟疑一下,点点头,“是的。”

黑泽曜不再做声,沉吟了好久,终于低声说:“好吧,我答应你。”

我答应做你的证人,但是,我有在法庭上保持沉默的权利,我只是想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发生这么大的事,她会很惶恐吧?黑泽曜眼中闪过痛惜的光。

天空飘洒着淅淅沥沥的雨,郁郁的就像是某种心情。

长长的一条通道,日光灯放射出惨白的光。

穿过一道铁闸门,秦亚方律师出现在日之雾面前,他打量着对面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的女孩,“我是法庭指派给你的辩护律师秦亚方,”他放下手中的钢笔,窸窸窣窣翻着面前的资料,“我不能不说,现在的情况对你非常不利,幸而你没有对警方胡说八道,还是可以挽回的。”

日之雾低垂眉睫,眼眸沉沉,没有做声。

“另外还有个坏消息告诉你,你的前任男朋友黑泽曜已经作为控方证人,会在法庭上指证你。”

日之雾蓦地抬起头,眼底闪过不敢置信的诧异,就像沉寂千年的幽湖,被飞鸟掠起层层涟漪。

黑泽曜这个名字,恍惚中刺痛了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隐隐抽搐地痛,她惨白了脸。

秦亚方继续说道:“现在你可以把事情所有的经过都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决定要怎么为你辩护。”

日之雾默然。

“起码你要告诉我,为你做有罪还是无罪的辩护吧?”秦亚方看着她,因为她的沉默,而涌上怒气,从没见过这么不合作的当事人,难道她一点也不在乎自己作为杀人犯被定罪吗?

日之雾依然沉默着。

整整一个小时的会面,她一个字都没有说。

秦亚方离开的时候,因为太过生气,所以竟然没有留意到,自己放在桌子上的钢笔不见了。

很狭的窗子,密布着铁栅栏,室内阴暗潮湿,弥散着某种腐败的气息。

日之雾慢慢伸出袖子中缩着的手,手里攥着一支黑色钢笔。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然后把笔帽拧下来,用力掰碎,碎片划破手指,殷红的血慢慢流淌,她静静看着,露出残酷的浅笑,黑泽曜不会……指证她。她笃定地想,就算是答应出庭,看到她这张脸,也不会忍心指证她,手上传来的刺痛,令她的神志忽然变得清醒,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很多似乎被自己遗忘的事,想起了那个令自己心痛的男人,也想起了在自己面前慢慢死去的幸,甚至还想起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童话故事,彼得潘终于还是失去了温蒂啊……

她知道,连着记忆珍珠的那根线很快就会断裂,她又会沉浸在永无止境的迷雾中,夜夜伤心,却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而难过……她在碎片中仔细寻找着,终于选中三片,一片垫在中间,另两片微微凸出,就好像中间留有空隙的两片刀片,她嘴角露出惨淡的笑容,闭上眼睛,扬起手,用力地在脸上横划,一下、两下……鲜血慢慢涌出,绮丽艳艳。

这样的横划,就算是整容术也不可能恢复……她做了这么久的医生,终于不是一无是处,起码知道,怎样毁掉不属于自己的这张脸……

不属于我的脸,我不会要,不属于我的爱情,我只能放手……

真正的日之雾为什么会自杀呢?因为她知道,永远都没有办法得到黑泽曜。

日之幸为什么会自杀呢?因为他知道,他渴望的东西永远都无法拥有。

而我,为什么要毁掉这张脸呢?因为我不要再作为另外一个人的替身活着,我想让你看到我……而不是她。

四个月后,黑泽曜在法庭上见到了日之雾,她的脸上布满了划痕,永远无法弥补的划痕。

冷静自若的男子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失声痛哭,日之雾什么都没有说,她固执地沉默着,不肯为自己辩解,也不肯看黑泽曜一眼。

她依然偶尔清醒、偶尔恍惚,站在法庭上,不需要抬头,就可以清晰地感觉那个男子的存在,那是,属于灵魂的召唤,无需眼神和言语。然而,一切都结束了啊,毁掉了这张脸,不再是黑泽曜喜欢的日之雾,然而,她也没有办法找回真实的自己。

这样的人生,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她低垂着头,想起日之幸临终前最后的笑容,原来,只要结束就好了,结束就不会再痛,不再有希望,也就无所谓失望,不再有等待,也就无所谓失落……就这样结束吧。

一审判决裁定日之雾谋杀罪名成立,判处死刑,缓期执行。

听到这个宣判结果的黑泽曜生平第一次失去了理智,在法庭上大吵大嚷:“你们弄错了!她不会杀人!她一定是冤枉的……”

日之雾嘴角绽开一丝满足的微笑,就算是没有爱情,这个世界起码还是有奇迹的,你相信我,这就足够了……

检察院提起了抗诉,他们指出,日之幸死亡时,依据日之雾当时的身体状况,似乎并没有足够的力量把一把普通的水果刀直接插入他的心脏、一刀致命,并且,虽然日之幸当时饮用了威士忌,但是,根据他体内的酒精浓度检测,应该还是处于神志清醒状态,所以,无法解释他的毫不反抗,最主要的疑点是,日之雾留在水果刀上的指纹,根据测试,并不能构成刺进日之幸心脏的角度。

综上所述,他们断定,日之幸是自己把水果刀插入心脏的,也就是说,他是在酒后清醒的状态下,自杀的。

三个月后,中级人民法院二审,推翻原审法院一审判决,裁定日之雾谋杀罪名不成立,当庭释放。

黑泽曜并没有见到日之雾,二审的时候,他被检控方从证人名单上剔除了。

法庭宣判后,她被日之夫妇当场带走,听说,和他们一起回了日本。

半年后,黑泽曜接到日之敬镗从日本打来的电话:“请你过来吧,雾的状况很不好,我想,她现在最需要的人就是你。

黑泽曜顿时一阵紊乱茫然,心脏抽搐痉挛,痛得几乎要窒息,日之医院就是日本最好的医院,她究竟生了什么病?究竟有多重?日之敬镗的声音里才会有那么多的无奈凄凉?

他忐忑不安地匆匆乘飞机来到日本,既担心日之雾的状况,又觉得内疚,因为他的缘故,日之夫妇失去了一双儿女啊。出乎他的意料,日之夫妇并没有对他表现出丝毫芥蒂或者是怨怼。

黑泽曜认真地道歉的时候,日之敬镗微微摇头,“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感情的事也无法计较对错,至于死亡,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不会因此责怪任何人,也希望你不要耿耿于怀。”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忧心忡忡地说:“我已经失去了一双儿女,实在不想也失去她,所以,请你带她走吧。中国有一句俗话,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你让她绝望,那么,我相信,能够重燃她生命之火的人,也只有你。”

日之夫人擦着眼泪,补充道:“从幸第一次带她回来,我们就知道她并不是我们的女儿,但是,我们是真的把她当成了女儿。她是一个很可怜的女孩,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希望你能珍惜她。”

因为他们的宽容,黑泽曜觉得无地自容。

当他走进日之雾的卧室,看到床上那个人的第一眼时,整个人就僵住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绝对不是他曾经深情拥在怀中的女子。

憔悴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连眼睛,也深凹进眼眶,曾经亮泽的长发,也全然失去了昔日的光泽,暗淡枯黄,就像暮秋时节S市郊区蔓延丛生的杂草,等待着寒冬的来临。

只有脸上的轮廓,虽然布满了细密的划痕,还可以依稀看出昔日的模样。

“不……不。”黑泽曜低沉的声音,变得嘶哑破碎,颤抖着嘴唇,发出模糊的音节,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他慢慢靠近,看一眼,再看一眼,胸膛里那颗总是骄傲坚强倔强的心脏,顿时支离破碎、土崩瓦解,再也无法粘合在一起。

那么憔悴,瘦消得几乎没有呼吸的人,真的是他念念不忘的女子?

黑泽曜慢慢伸出手,不敢确定地,小心翼翼触摸她的脸颊,冰冰凉凉、毫无温度。

似乎这具躯体上生命的气息已经微弱得不可触摸得到。

她怎么能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懊恼像铺天盖地的潮水席卷而来,一瞬间将他吞没。

晶莹的水珠从明珠玉露似的眼眸滑落……我以为,离开你,是对已逝的日之雾最后的弥补,却万万没有想到,却是对你和我最大的残忍和折磨……

他用指尖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凹凸不平的肌肤下,是瘦得只剩下嶙峋的骨。

只是短短一年多岁月的更迭,是什么,让你凋零如斯?是我吗?是我摧毁了你的爱情,让你对这个世界伤心绝望,选择放弃吗?黑泽曜打了个冷战,他想起了葬身在白良滨海水中的另一个日之雾。

他俯下头,温柔地触触她冰凉的唇,冰凉到令他心碎的感觉马上蔓延开来,周身都忍不住冷得在瑟瑟发抖。

“不要这样,”黑泽曜低喃,“求你不要折磨你自己,我宁愿你打我、骂我……把刀子插进我的心脏,也不能忍受,你这么憔悴这么羸弱,我想听见你大声地欢笑,看着你快乐地奔跑。”我宁愿用全世界去交换你的笑容,对我而言,我知道,没有什么,会比你更重要……

永远也忘不了,在仁哲医院的院长室里,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惊诧和失望,还有那随之而来不断纠缠的片片段段,当时不觉得,现在才明白,那时候,真的……很幸福。

明明害怕吃辣,却偏偏固执地说自己很喜欢韩式烧烤的她;在医院寂寞的走廊里,听自己讲心事,然后温柔地给自己擦拭眼泪的她;咖啡馆里,被冷漠地拒绝,然后伤心欲碎的她;差点当着他的面被车撞到的她;法庭上的她……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关于她那么多,那么多的记忆,深刻得镌刻在心脏上、融汇在血脉里。

他开始憎恨自己,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伤害自己深爱的人呢……就像某种宿命的诅咒。

朦朦胧胧中,日之雾依稀听到呼唤,耳边不停地传来压抑低沉哭泣的声音,即使是在睡梦中,也听得让人如此的心痛……日之雾很想睁开眼睛,看看那个哭泣得如此悲伤绝望的男人。她在深沉的睡梦中努力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必须醒来……拼了命也要醒来。

重病的身子却完全不听使唤,眼皮像有千斤重似的,浓密的睫毛颤悸着,好像掀开这薄薄的眼睑要花尽天下间所有力气,她却固执地不肯放弃,苦苦要让自己从昏沉中醒来,挣扎了许久,眼睛尚未睁开,睫毛上却湿漉漉,沾了一层惊心动魄的泪雾。

黑泽曜看得心脏都要停了,颤声轻唤:“雾!雾!雾……”

谁,谁在叫她的名字?那么温柔,那么熟悉,那么充满怜惜,害她想要落泪。

日之雾浑身战栗,像要挣脱梦魇束缚似的,枯瘦如柴的十指蓦地抓紧床单,喘息着挣扎,眼睛蓦地睁开,茫然地、迷离地看着面前的黑泽曜。

“雾?”黑泽曜又惊又喜,倒抽了一口气,蓦地张开双臂,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一迭声地叫着,“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日之雾猝然被他抱住,神情还有些懵懵懂懂,回到日本后,她一直病得极重,一阵清醒,一阵糊涂,恍惚中仿佛觉得还置身在梦中,面前这个男人,明明并不认识,偏偏又觉得很熟悉,熟悉得好像是自己身上的一根肋骨,被他这样拥抱着,似乎是天底下最有道理的事情,好像心中缺失的那一角,终于圆满了……她闭上眼睛,发出一声轻轻的、满意的喟叹。

番外

一个月后,日之雾和黑泽曜回到中国。

在飞机上,他们遇到日本最大珍珠公司“朝日会社”的会长,会长看到日之雾项下戴着的黑蝶珍珠项链,非常惊讶,他说,这条项链是他送给一个中国朋友的礼物。

珍珠就像叶子一样,每一颗都不会相同,只不过,外行人很难分辨而已。

日之雾记忆的珍珠虽然还是偶尔会断裂,但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颗珍珠,已经距离不远了。

踏上中国的土地,黑泽曜送了一份礼物给她,原来是一本《Junior Peter Pan》,他说,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本书,在这个逐渐物化的时代里,已经很少有人会相信童话的存在,当我们一天天长大,就会渐渐失去梦想、失去想象,失去许多纯真美好的东西,变得世故甚至是虚伪,任凭世俗的纷扰把我们的心灵染上尘埃,日益疲惫。

然而,内心总会有柔软的角落,期待善良、期待美好。所以,只要相信,爱就会实现,奇迹也会出现。

他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在日之雾的背囊里,也放着一本同样的书,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她和一个容貌漂亮的少年,第一次走进一家书店,她一眼就看到了那本书,因为那句话而感动,只要相信,爱就会实现,奇迹也会出现。

彼得潘的童话世界,人不可能永远拒绝长大,但是只要相信,爱就会实现,奇迹也会出现。

有着坏坏的笑容的彼得潘是一个拒绝长大的孩子,在一个名叫“梦幻岛”的地方,他是一个长不大的英雄,与海盗英勇作战,意外地爱上了右嘴唇边有唇印的温蒂。他带她和她的两个弟弟飞去梦幻岛,在经历了一系列与海盗的斗争后,彼得潘终于相信了爱。

可还记得孩子们一起呼喊:我相信有小仙子,我相信,我相信。

彼得潘告诉温蒂,每当有一个人说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小仙子,就会有一个小仙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常伴在彼得潘身边的小仙子丁当为了救他,替他喝下了毒药,当她身上的光芒渐渐退去,翅膀变得无力的时候,彼得潘是真的伤心了。他捧起她,他告诉她:我相信有小仙子,我相信。被海盗抓住的温蒂感应到了,于是她低声呼喊:我相信有小仙子,我相信。其他孩子们也感应到了,于是他们也跟着喊:我相信,我相信。母亲们感应到了,父亲们也感应到了,于是,震撼心灵的声音在呼喊:我相信,我相信。

小仙子终于又散发出金色的光芒,挥舞她的翅膀,将彼得潘带到海盗船去决战。

邪恶的海盗船长在决战时不断地打击着彼得潘的幼小心灵,他将彼得潘一步步逼退,对他说:你可爱的温蒂最终还是会离开你,回到她的家人身边,你仍旧是孤单的。彼得潘无力抵抗,他的心中充满了忧伤。

但是温蒂争脱了海盗的束缚,不顾一切地奔向他,吻他,告诉他,只要相信,只要相信。在孩子们的共同努力下,在温蒂的支持下,彼得潘终于赢得了胜利,他们战胜了海盗,也战胜了自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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