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走了,黄医生跟在场的病人说:“这人都不要脸,说我的药是假的,他今天为什么又来我这里看病?”
“那你可以不给他看病啊!”一个病人搭腔。
“他来了,我也不好赶他走啊!咱们做医生的,哪有拒绝病人的道理。”
“说的也是。世上总有这种不讲道理的人。”秀姑说。“医生,请您给我妈妈好好看病,我做牛做马都不会拖欠你的医药费。”
“我给谁看病,一贯都是很认真的啊!这关系到人命,那里可以随便!人都是有良心的嘛!拖欠医药费的,以后我都不忙他(她)看病了。已经有好多人都欠我的医药费。搞得现在,我自己都没有钱进药了。”
“你们家不是正在建那么大的房子啊!怎么没有钱?”一个病人打趣说。
“正是因为建房子,所以现在没有钱啊!”
“唉!我们家还是茅草房,这一辈子都没有本事建新房。”文氏说。
“妈妈,我现在住得很舒服,您不用担心建什么房。”秀姑说。
打完针后,文氏头痛的毛病,果然好了很多。秀姑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她扶起母亲,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家里。
过了两天,药吃完后,文氏头痛头晕的毛病又严重了。秀姑扶着她又去看了一次病。往后的日子都是这样,只要不打针吃药,头痛头晕的毛病就会加重。家里的钱也花光了,这病怎么就不断根呢?秀姑百思不得其解。
如今的家,已经一贫如洗。多年存下的3块银元也早都上交政府,拿什么再去外面寻医问病啊?文氏一直头晕头痛,视物昏花。秀姑多次以泪洗面,但也毫无办法。
秋天来了。文氏这两天病情进一步加重,还开始呕吐,不思饮食。自感大限将至,她把自己想说的话一遍又遍地告诉秀姑。
“大根如果能回来,一定让他去我那里捎个信!”
“好,妈妈,这话你已经说了好多遍,我记住了。”
“好闺女啊,我已经忘记跟你说过了。小泉的身世一定不能说,要一口咬定就是二根的孩子。长大了,让他去各祖坟烧烧香。如果小泉的身份让别人知道了,你和孩子的命都难保啊!”
“妈妈,这事原来您都知道啊!”
“孩子一生下来,妈就懂了。”
“那你怎么没有怪我啊!”
“好闺女啊,咱们婆媳相依为命,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我知道你的难处啊!二根真的跟你有过那事吗?”
“没有,妈妈!是我欺骗了你!”
“好啊!二根是个好孩子。都过去了,要教育孩子们老老实实地做人。”
“嗯!”秀姑含着泪,不断地点头。
往后的半个多月,秀姑一直在家照顾文氏。但文氏的身体时而稍有好转,时而又变得更差。秀姑夜间也要起身照顾文氏,有时也抽空去地里忙一会。一段时间下来,秀姑明显瘦了,也憔悴多了。文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感觉自己拖累了整个家庭。
当晚深夜,文氏勉强起身点亮了洋油灯。她端着灯盏来到孩子的床前,含泪端详了一下两个孩子的脸庞并为其掖好了被子。小泉是她的最爱,从小,文氏就看着他一天天地长大。
小泉也特乖,特别疼奶奶,叫奶奶的声音也特甜。如今就要永别了,文氏又一次来到他的床前,仔细地端详着小泉可爱的小脸蛋。正在这时,不知小泉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脸上露出了甜美的微笑。文氏的眼泪在不断地往下流,她实在不想再拖累这个家了……
文氏哭了,她哭完以后回到了自己的床前。重新疏理了一下头发,又换了一套她最好的衣服,并找来了一根绳子。文氏来到床头,把灯放在床头一旁的大木箱之上,把绳子挂在床头之上,支撑蚊帐的一个木架上。打了一个死结,形成一个绳套。
她泪痕满面地把自己的头伸进绳子,把下巴挂了上去,双脚往床沿外一伸,整个身体也就悬空了。由于连日操劳,秀姑此时,还睡得很死,对此毫无察觉。洋油灯盏还依旧在床头的一个旧木箱上闪烁,灯影摇风,文氏却在床头痛苦地挣扎着,最后终于一动不动了。
次日凌晨,秀姑起身早解,习惯性地往文氏这边看了一眼,她大吃一惊,尖叫着跑了过来。见文氏的脚尖已经下垂,不管三七二十一,她立即抱紧文氏的身体往上顶,好让绳子变松,尽快让文氏呼吸一点氧气。并大声喊着:“妈妈!妈妈!你怎么啦!你怎么这么傻啊!”
见文氏没有反应,秀姑又立马跳上床,一手上托文氏的胳膊,一手把绳套从文氏下巴处扯掉。文氏双脚着地了,秀姑顺势把她仰卧着放在地上。只见文氏双目紧闭,颜面青紫肿胀,舌尖外露,大小便排出体外,额头冰凉,已经没有呼吸。小泉和林雪儿也从床上爬起,一边用手揉搓着眼睛,一边走了过来。
“你们不要过来!不要过来!”秀姑大声呵斥着两个孩子,小泉和林雪儿都愣住了,因为他们从来没见妈妈发这么大的火。见孩子们停住了脚步,秀姑赶快从文氏的床上扯下被子,急忙盖在婆婆的身上。文氏的脸被全部盖住,只留下穿着布鞋的双脚露在外面。
“妈妈,出什么事了吗?”小泉兄妹问道。
“你们的奶奶走了。”秀姑哭着说。秀姑之所以不让孩子们马上过来,是担心文氏的死相太过恐怖,会吓着孩子们。
“没走,奶奶睡在地上。”小泉说。
“是睡在地上,我也看见了。”林雪儿补充说。
“你们的奶奶已经死了。”秀姑只能明说了。
“啊!奶奶,我要奶奶!”小泉兄妹快步走了过来,他们哭喊着,并蹲在尸体旁边,用手摇动文氏的脚。
“赶快跪下!”秀姑说道。兄妹俩赶忙跪下,并不断地哭泣。秀姑起身,去火堂生火,并从火堂壁柜上的一个淡红色的旧纸包里,拿出了一小节鞭炮和一把纸香。她先把三支香在火炉中点燃,插在文氏床前,然后烧了纸钱并请文氏前来领钱。秀姑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小泉、林雪儿你们也过来拜一下奶奶。”
小泉和林雪儿非常听话,他们闻声马上就来到了秀姑的两旁。大家又一起拜了三拜,最后又放了鞭炮。这鞭炮很少,一共也就20来个,一下就放完了。秀姑一直备着这点鞭炮,就是留着给婆婆送行。
秀姑把粥锅架好,让小泉烧火煮粥。她独自一人,打来了一盆温水,为文氏擦干净了身子并换了衣服。
粥煮好后,秀姑让小泉兄妹先吃。她下山借来了一套麻布孝服和两块小白布,并请来了刘二、蒋松柏前来帮忙。回家以后,秀姑依旧没吃早餐,她与刘、蒋三人在自家屋后100米左右的位置,选了一处平地。刘二、蒋松柏负责挖坑,秀姑回家吃了一碗粥,并开始准备午餐。小泉和林雪儿没有去上学,留在家里陪着秀姑。
吃完午饭以后,刘二、蒋松柏又继续去挖墓坑。秀姑下山买来了纸香并先在文氏的尸体之前又烧了三柱香和一把纸钱,并摆了三小杯米酒和一碗饭,饭中央插了两根筷子,中间摆了一个煮熟的带壳鸡蛋。然后,跪拜并哭诉了好几回。小泉和林雪儿也跟着秀姑一起,多次前来祭拜。
“妈妈,奶奶不喝酒。”小泉小声地说。
“孩子,那是送给前来迎接奶奶的阴人喝的,习惯上都是这样摆的。小孩子不要多嘴。”
“嗯!”小泉点点头。
当地有守棂三日的习俗。秀姑带着小泉和林雪儿在家守棂,每日早、中、晚为其祭拜三次。刘二和蒋松柏在挖好墓坑以后,就先回去了。
第三天中午,秀姑杀了一只公鸡。先装出一碗摆在文氏尸体前祭拜,其余的菜请刘二他们和孩子们一起吃了个午饭。秀姑穿好了麻布孝服,两小孩头上扎上了白布。刘二、蒋松柏找来了两块木板。他们用竹篾把木板固定在两根短木棍上,又把饭上的熟鸡蛋放在文氏的嘴里,用席子把文氏裹好,置于木板之上,然后用棕绳扎牢。秀姑带着小孩一直跪在一旁,小声地哭泣着。
出殡的时辰已到,刘二、蒋松柏手托木板抬起文氏,秀姑带着俩小孩再次跪拜过后,跟在后面送葬,每走二、三十步又跪拜一次。到了坟前,准备下葬时,秀姑抚尸大哭起来。
“妈妈啊!家里实在帮您看不起病,也买不起棺材,让您老人家受委屈了哇……”
秀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一头撞在新挖出的黄泥巴上。
刘二见状,马上过来扶起秀姑。小泉、林雪儿也过来拉住秀姑的手,放声大哭:“妈妈!妈妈!妈妈啊!妈妈!你怎么啦!”
拉开秀姑以后,刘、蒋俩人抬起文氏,慢慢地把她放进了土坑中,并不断地往里面埋土。
秀姑他们在一旁跪着哭泣。哭着哭着,秀姑突然没有了声音,她又一头栽倒在黄泥巴上,昏了过去。刘二和蒋松柏二人,只顾着往墓坑中填土,还没注意到秀姑已经昏迷过去。小泉大喊:“妈妈,妈妈,你醒醒!”
刘二见状,马上冲了过来,让秀姑平躺在地上,并用手按住秀姑的人中。蒋松柏也赶忙跑了过来,见俩小孩吓着了,他赶忙安抚小孩。过了好一会,秀姑才苏醒过来,小泉和林雪儿都被吓坏了。
休息了一会,秀姑说她没事,让刘二他们继续做事。娘儿几个又在一旁跪着,哭泣。埋好以后,大家又一起回家,秀姑还不时地回头看,刘二不断地安慰着她,让她不要太伤心,要注意身体,家里还有两个小孩要带大呢。
到家后,秀姑下厨煮了晚餐,用剩下的鸡肉招待了刘二他们。两小孩也非常懂事,尽管已有半年多没有吃肉,但在吃晚餐时,各吃了两块肉,也就不肯吃了,而秀姑从头到尾就没有吃过一块肉。刘二他们也叫她吃点,但她总说“我吃不下”。刘二和蒋松柏也尽量省着吃,一只鸡总共毛重才2斤多,五人吃了两餐,还剩下了小半碗肉。
那一年,小泉和林雪儿都还只是一个孩子。从此,家庭的重担就压在了秀姑一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