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义俊回到京城,等着他的,是满院子的聘礼。
“俊儿,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父亲不满地看了他一眼,“快进去吧,你姑母今天回来了。”
“是。”裴义俊恭谨地对父亲行了一礼,走了进去。淑妃娘娘正和母亲坐在一处说话。
“淑妃娘娘万安。”裴义俊跪下行礼,却被淑妃一把拉住。“这么长时间没去宫里了,姑母想得慌。现在回来了,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快过来说话。”
裴义俊笑着坐在了淑妃的脚边。淑妃打量着这个侄儿,满脸的笑意,“嫂嫂真有福气,生了个这么好的儿子。我就没这个福气喽。”说着叹了一口气。
“淑妃娘娘羡慕我,殊不知我还在羡慕你呢,娴贵人是个得力助手,六皇子又那么聪颖可爱,深得皇上疼爱。淑妃娘娘的福气在后头呢。”河阳郡主脸上堆起笑,恭维着。
裴义俊听着这样的对话,看着她们脸上的假面具,心里很不好受。一路上他都在磨磨蹭蹭地,想要拖延一些时间到家。他知道一回来,就必须要去薛家下聘礼了,他一路上都在思索最后的解决方案。
一肚子的主意,却在母亲和淑妃娘娘的对话面前显得矫情,他说不出口了。淑妃娘娘自己没有儿子,薛冰凝的姨母娴贵人却生了六皇子,但因为位份较低,只能给淑妃娘娘抚养。在皇后的步步紧逼下,淑妃娘娘决定反击,但她唯一的筹码,却是别人的儿子。只有上到一条船上,娴贵人才会忠于她,完全听她摆布。他和薛冰凝的婚姻,便是她们搭船的踏板。
他觉得委屈,为什么她们的计谋要牺牲掉自己的人生。可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他若是再问出这种问题,就太愚蠢了。从小他看的,就是计谋和野心,利用和拉拢。他想要挣脱这个牢笼,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天地。
“俊儿走神了,是在想念薛家小姐吗?”淑妃娘娘笑着问道。他忙笑着回到,“没有没有,姑母取笑了。”
“听说你们在苏州的时候见过面?”淑妃娘娘接着问道。裴义俊不知道她为何提这个,只是点头承认。
“看来早就郎有情妾有意了。”淑妃娘娘和河阳郡主一起笑了起来,裴义俊也随着她们一起不好意思地笑,心里却是酸了又酸。
终究还是拗不过母亲的哀求,裴义俊跟着父母一起,到薛府去下聘礼。已经快到年关,薛府打扫一新,人们忙忙碌碌。薛家人盛情接待,只有薛冰凝和几位小姐没有露面。
“小姐,原来裴公子那么俊俏,府里的丫鬟都在偷偷看呢。”小丫鬟瑞儿借故到前厅看了一眼裴义俊,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回来了,忙跑回来报告小姐。
“我早就见过他了,也还好吧,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了。”薛冰凝脸色绯红,白了一眼小丫鬟,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
走出薛府的时候,裴义俊回头看了一眼烫金匾额上“薛府”两个大字,心里下定了主意。
回到家,裴义俊便一头扎在书房里,好几天不再出门。裴尚书只以为儿子是因为春闱而紧张,所以一直拿着书读,只有河阳郡主知道儿子的心思。
“你们都下去吧。”河阳郡主从小丫鬟手里接过一碗燕窝盅,吩咐书房里的下人。
“是。”小丫鬟和书房里伺候的下人们,都垂手退下了。
“心里不舒服?”河阳郡主将燕窝盅放在桌子上,摸着儿子的头,柔声问道。
“母亲都知道,却还来问我。”裴义俊拿着书,却也看不进去。
“母亲已经劝过你很多遍了,做不了的事情,就不要起那个心思,不要给自己念想,以免自己今后痛苦。母亲是过来人,不会骗你的。”河阳郡主幽幽地说,似在回忆一个遥远的故事。
“母亲难道也......”裴义俊讶异地看着母亲,河阳郡主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母亲也是年轻过的人。那个时候,天高海阔,以为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可世事就是如此,有些事,从你一出生,就是确定了的,你改变不了。”
“母亲既然已经认命,为何现在又感觉到遗憾呢?”
“认命归认命,遗憾也总归会藏在心底的。若不是你,母亲又怎会去想这些事。”河阳郡主偏过脸,黯然神伤。
“孩儿不孝,让母亲难过了。”裴义俊拉着母亲的手,请她坐下。也许自己不该这么自私,陷父母与两难,可母亲的今日,难保不会成为将来自己的今日。既然知道早晚都会遗憾,为何不在有机会改正的时候改正呢?
当然,有些话,他是不会对母亲讲的。此刻,他是一个伤心人,母亲也是一个伤心人,但过了这会儿,母亲就还是母亲,不会容许他乱来的,如果他的念头是乱来的话。
“我们的命运早已注定。所以母亲劝你,还是趁着年节走动多,到处见见亲戚朋友,就能将那些忘掉了。至于李家那姑娘......她是个懂事的孩子,我相信她会慢慢忘掉的。”
裴义俊又一阵心酸。母亲走后,他在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写着李千金的名字,写了便团成一团扔掉,再写,直到累得手腕发酸。
门外有人敲门。
“进来。”裴义俊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哟,几天不见,裴兄脾气大了,哈哈。”裴义俊已听这声音,立即从桌边站了起来,“徐知训,你怎么来了?”
“咋啦,不欢迎我来啊。”徐知训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笑嘻嘻地说道。
“当然欢迎啦。徐公子这样的贵人光临,蓬荜生辉啊。”裴义俊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
“这就对啦。我不光来啦,我夫人也来了,在前厅和你母亲说话呢。”
“哟,那画眉带了吗?”在书院里开玩笑习惯了,裴义俊忍不住笑着开了一个玩笑。
“当然来了,我到哪儿哪能少了她啊。”徐知训哈哈一笑。
“徐兄这齐人之福,真是羡煞旁人啊。”裴义俊也忍不住笑了。
“我可是有秘诀的。”徐知训神秘兮兮地说道。
“哦?徐兄快说,是什么秘诀,教教兄弟?”
“哈,先说好,去哪家吃?”徐知训无赖地挑眉说道。
“迎宾楼!”裴义俊大方地说道。
“够意思!那我就告诉你哈。”
徐知训的秘诀,竟然就是对夫人好!
“我夫人脾气不好,我就把她当太后一样哄。新婚夜,她就揍了我。换了别人,早就愤怒休妻了,可是我呢,我就说了一句‘夫人干得好’。她本来还生气呢,结果就笑了。”
“胡扯吧你,我不信。”裴义俊笑得肚子疼。
“唉,真不是胡扯呢。其实说起来,这个是我的伤心事。我后来才知道,我夫人嫁给我之前,是有个心上人的。可是她家里,你也知道,咱们这样的身份,只能认命了。可她既然嫁给了我,我就得对她好是不是,我就天天哄她,百依百顺。很快,她的心里就只有我了。”
“净瞎扯。”裴义俊嘴上笑着骂了一句。但在心里,他竟然开始担心,如果不能如自己所愿,李千金最终只能嫁给别人,那么,如果那个人像徐知训一样对她,她是不是也会很快忘记了自己,爱上她所嫁的那个人。
心里突然很不好受,叹了口气,无奈徐知训在,只能强颜欢笑。
“走啦,去前厅吃饭啦。等下丫鬟该来催了。”裴义俊招呼徐知训到前厅吃午饭,徐知训打开了话匣子,还在说个不停,被裴义俊捂住了嘴巴,一路拖到前厅去了。
徐知训的夫人是个个头不高的娇小的女人,眉眼间有一丝妩媚,使她原本端庄的姿态更添了一分风采,脸上洋溢着笑容,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个受到宠爱的女人,与那些和妾身争风吃醋、得不到夫君疼惜的夫人们明显有差别。一颦一笑之间,尽显年轻少妇的风韵。
裴义俊看着,嘴角不自觉地添了一丝笑意。那个小女人若是被这样宠爱,只怕会比徐知训的夫人更可爱。
“裴兄,我夫人不错吧。”徐知训挑挑眉问道。
“嫂夫人果然是风姿卓绝啊。”裴义俊赞叹道,这次他是由衷的。
“见过裴公子。”徐知训的夫人随着河阳郡主走过来,便主动躬身下拜。
“嫂夫人快免礼。我和徐兄两个人是同窗,关系非比寻常,嫂夫人不可行此大礼。”裴义俊忙示意母亲拦住徐夫人。
“听说裴兄弟已经定亲,来年就要成亲了,先恭喜了。”徐知训的夫人说完,脸上带笑,眼波流转,看到徐知训,羞涩地微微低下了头。
“请各人夫人和公子到席上坐吧,要开席了。”丫鬟过来说道。几人便一道朝餐桌走去。
徐知训本来是和裴义俊并排走的,而此刻,他一步上前,挽住了自己夫人的手臂,还作势靠上去,矫情地说,“夫人这边请。席上我要和夫人并排坐。哈哈。”
裴义俊羡慕不已。河阳郡主看到,也并不说话,只是笑笑,徐知训的这些行为,京城早有传闻,如今得见,还真是传言不虚,连她都暗暗羡慕那徐夫人的好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