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如此坦诚直接，维克托也不再矫情绕圈子，直接问出心中困扰已久的问题。
从见到隐姑娘的第一眼的瞬间，他脑海中同步划过的便是钟雪岚当年还身在大学校园时的模样。
“是，难道你与我母亲认识？”
自己心中早有所悟却不敢深想的猜疑，眼看着就要被当事人亲口揭开，钟茵茵表面上并没有太多情绪，可是交叠在大腿上的双手，却将餐巾攥得皱成一团。
“哎……正如你所说，这事的确与《旧梦》有些关联。你也已经看过那部电影了，虽说难免要经过些艺术手段的处理，但故事的构架却是真的。那位让我第一次尝到爱一个女人是何滋味的女主角原型，就是你的母亲——钟雪岚。”
维克托语带沧桑的话语一出，莫说是与之密切相关的钟茵茵，就连始终沉默的上官少寒，都微微变色。
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故人之女”，维克托幽幽长叹一声，执起装着餐前开胃酒的高脚杯，先抿了一口润喉。
其实维克托与钟雪岚的故事并不复杂，就是极简单的大学同校的多金校草学长，追求新晋校花学妹的老套故事。
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校花学妹已然有了心爱之人，对他这位被其他女生视为神样存在的校草学长，根本不屑一顾。
直到校花学妹发现自己怀了男友的孩子，方才第一次主动找到他帮忙。
可是也只有这一次而已，事成后，校花学妹请他吃了顿饭答谢，而后便彻底离开了他的世界。
再之后也像电影中的桥段一样，维克托毕业后便跟随父母移民去了澳洲，但他始终对钟雪岚念念不忘，哪怕身在异国他乡也还是动用各种关系，远隔重洋地关注着她的情况。
因此，他知道她毅然辍学，辛苦的十月怀胎后，生下了一个女儿；他知道她成为单亲妈妈的生活虽不易，但有上官集团的董事长暗中帮助着；他知道她始终没能放下那个已经宣告分手的男朋友，甚至因此加重了她的抑郁症。
他还知道她是故意将钟茵茵送入了顾建华为校长的育英小学，让她和顾越彬的女儿，与他和上官雅的儿女同校……
精致的中西合璧式的美味佳肴都已然摆上桌，可是相对遥遥围坐的三人，却都没有开动的心思。
钟茵茵眼底已然蓄满泪水，她不曾想到，母亲在生下她、养大她、送她入学时，竟然同时怀着那么多复杂辛酸的其他心思。
她得是有多爱父亲啊，哪怕不堪顾家的施压而被迫选择对现实妥协，却还是坚持独自生下他们的孩子……
“我猜，当初钟雪岚会答应顾家人的要求离开顾越彬，除了为他的前途着想，应该也是怕顾家会容不得她生下你，所以宁愿选择独自的、秘密地生下你。”
对于心中永远的“女神”，维克托至今回忆起来，仍只有无限的仰慕。
“我一直知道，她是真的很爱顾越彬，而且只怕她这一生也只爱过这个男人。可是，身为母亲，她更爱你吧。她是为了能够保全你，才会妥协，才会狠下心来利用我骗了顾越彬，只为了能平平安安地把你生下来。”
说话间，维克托看向钟茵茵的目光中，满是类似父爱之情的柔光。
凝视许久后，恍惚间又好像已然透过眼前的少女，看到了当年的钟雪岚……
就算明知道她根本不爱自己，就算知道她甚至有些心理精神上的疾病，就算知道她为别的男人生下了女儿，但却依然改变不了她在他心中所留下的完美印象。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不待钟茵茵回应，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突然颤巍巍地斜插了进来。
顾越彬听说上官少寒来了“倾城”，接了钟茵茵与维克托一起离开，隐约意识到可能会有什么事情，便匆匆跟了过来。
自从挑选地产项目代言人起，对娱乐明星原本关注不多的顾越彬便发现，维克托便是当年钟雪岚与他提出分手时，指为“新欢”的那位学长。
虽说过去二十几年的时间，维克托从外形到气质都有了比较大的转变，但他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原本他就想借这次维克托到A市来拍摄宣传照、广告的机会，找他好好问问当年的事情，没想到女儿和未来女婿却抢先了他一步。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当匆匆赶到帝豪的顾越彬，亲耳听到维克托的陈述后，还是情绪激荡得几近失控。
原来，钟雪岚真的是因为顾家的压力，因为太过爱他和他们的孩子，才会跟他提出分手。
原来，哪怕已经独自生下女儿，她却还是在暗中关注着他，看着表面上他与妻子上官雅的感情日渐变好，心中不痛快才会故意把钟茵茵送到育英小学。
原来，无论是她的惨烈结局，还是女儿的痛苦遭遇，真正的罪魁祸首都是他这个未尽到爱人、父亲责任的蠢货！
“爸，你怎么会在这里？”
钟茵茵匆匆抹了把脸颊上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起身便去扶看上去摇摇欲坠的父亲。
不过上官少寒更快了她一步，先行扶住了顾越彬，缓缓安置到餐椅上安坐。
“顾越彬，这些事如果你当年肯去查，一切便不会是今天的结果。可是你没有，因为钟雪岚跟你提出分手，伤到了你可笑的自尊，所以你根本没有去想这其中有多少的疑点与漏洞。甚至于，她的孩子还没到预产期呢，你就已然急急地娶了别的女人。”
对于这位自己昔日梦中情人所深爱的男人，也是最后伤她最深的男人，维克托不是没有嫉妒和恨意的。
因此，他当初会答应倾城国际的邀约出任代言人，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想要再会一会如今已然功成名就的顾越彬。
“是，都是我的错，我不配钟雪岚用生命爱着我……”
此时的顾越彬，觉得自己犹如千古罪人般，不仅对于维克托尖锐的批评毫不在意，甚至觉得被骂得越凶，他心里才会越好过些。
尽管他早就已然分析出钟雪岚当年还是爱自己的，但亲耳听到真相，对他的打击还是大到元超预估。
曾经爱的那样炽烈的人，却只因一个小小的设计，便就此劳燕分飞地错过一生。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平日里的顾越彬是个无论于公于私，做起事来都十分谨慎稳妥的人。
除了年少时因为坚持梦想和爱情，曾做过些比较出格的事外，成熟后的他向来步步为营从未有过任何大的闪失。
可以说在过去的四十多年里，他几乎没有过任何自觉后悔的事，惟独除去当年少年意气之下答应与钟雪岚分手，然后就听从父母安排地直接娶了上官雅……
不过，并非是上官雅不够好，只是他根本未曾真正放下过初恋的钟雪岚。
所以对于上官雅，顾越彬过去在夫妻生活中极力维持表面平和甚至偶尔公开秀秀恩爱，更多的只是因为对妻子的愧疚，无法用心爱去她的愧疚。
直至听闻到钟雪岚的死讯后，他才开始说服自己彻底死心，正视上官雅对他历久弥深的爱，努力做好一个称职的丈夫，不再以事业繁忙为借口过于疏忽家庭。
可是维克托一席话，无疑再次将他苦心筑起的堡垒，给硬生生地彻底击碎。
钟雪岚曾为他忍下那么多的委屈，曾为他吃过那么多的苦痛，甚至最后还是为了维护他们的孩子，而死在了他父亲所管辖的学校里！
这一切的一切，要他如何去面对？
原本钟茵茵在听完关于母亲和维克托的故事后，还想要追问一下《旧梦》中的另一位女主角的原型是谁，可是如今顾越彬突然出现，又是副倍受打击濒临崩溃的样子，她霎时没了八卦的心思。
公公一个眼神交流，上官少寒便主动代她提出提前结束晚餐，向维克托礼貌地先行告退，然后把完全失了神智的未来岳父，先行接去故里安置。
这个样子的顾越彬自是不好直接送回顾家，万一他在神智恍惚之下，与上官雅又说了些什么不经大脑的话，那后果可不堪设想。
在公司已经忙碌了一整天，晚餐又根本没吃，待折腾回故里再把顾越彬安置好后，钟茵茵累得几近虚脱。
上官少寒知道她累，而且当下的情况应该是心神俱疲，所以主动抱了她去浴室，亲手为她去一身疲惫。
“你说以后，我们会不会也因为什么误会，就选择离开彼此，劳燕分飞了？”
本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是泡在散着精油芬芳的温热浴缸里，枕着自家男人厚实温暖的胸膛，钟茵茵忽然便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她真的有些怕，如今看来父亲与母亲当年也是相爱至深的，可最终却还是逃不开残酷的现实。
“傻丫头，我不是顾越彬，你也不是钟雪岚。而且，我现在根本已经没有任何家族压力了，你还担心什么呢？如果你也怀了我的孩子，生下来便好了，反正我们早晚要结婚，你早晚要给我生孩子的，不是吗？”
上官少寒闷笑一声，倒是说得很是理所当然，惹得隐姑娘绯红着脸蛋，边嘟囔着“谁要给你生孩子”，边出拳狠锤了他几下。
两人就此笑闹成一团，先前因上一辈的情感纠葛问题而弄得有些压抑的气氛，霎时转为无限旖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