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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景丹祭遵战弘农,彭宠反叛攻朱浮

关中战事经延岑一番折腾,使得本就扑朔迷离的关中局势更加复杂起来,与此同时,洛阳也是忙得焦头烂额自顾不暇。自吴汉于漳水大破檀乡、五校联军之后,刘秀即刻谋划起南伐刘永之事。刘永称帝已有数月,对于洛阳朝廷的威胁自不必多说,只因五校、檀乡诸贼作乱再加上刘扬的反叛,刘秀不得不暂止南征之事,如今冀州稍稍稳固,征伐刘永再也刻不容缓,可真当细细谋划起兵事时却也难以下手。且不说刘永与张步、董宪诸贼相与勾结独霸东方,就是紧邻睢阳的颍川、南阳两郡都足以让刘秀头疼。宗室刘茂先前曾统御颍川,然而称臣洛阳后,其部众多有散逃,各自拉起队伍抢占城池,俨然成了一方割据,尤其以严终、赵根两人为最盛,拥兵数万占据颍川治所阳翟,又与密县贾期相互勾结,使得颍川不从洛阳号令。虽然刘茂以故主身份多次遣使相招,几人虽曾为刘茂属下,然而脱离刘茂之后大权在握,哪里还需看刘茂脸色?皆不听其言仍旧自行其是。而最让人不得安心的还是盘踞郾城的更始郾王尹尊,当年刘玄遣数部兵马东出关中防备赤眉,刘赐名义上是诸部统帅,可实际上尹尊所领数万兵马最是精猛,可以说连刘赐的柱天都部都有所不及,尹尊就国郾城后,远离朝堂不服管束,称雄一方难遇敌手,两年之间又大肆盘剥百姓扩充军备,其实力绝不容小觑。尹尊本人又是更始朝中数一数二的猛将,苏茂、庞萌皆不敢与其比肩,勇如马武者都自愧不如,而郾城远避战火粮谷丰足,城坚池深实不易强得。但是颍川郡地通南北,横贯东西,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刘秀入主洛阳初,因刘茂称臣,南方道路畅通,故拜廷尉岑彭为帅,领兵征伐荆州。可此时颍川被尹尊、严终、贾期之属占据,一下子切断了岑彭与洛阳的联系,使得岑彭立即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除去这些不利因素之外,颍川、南阳紧邻梁地,若这些人再被刘永拉拢过去,大半个天下几乎都已被刘永掌控,刘秀哪还有机会再与刘永抗衡?无论从何角度考虑,在征讨睢阳之前,必须先除去颍川、南阳隐患。

虽然谋略大体无差,可邓禹在关中连番失利实在令刘秀不得不对关中之事重新考虑,于是一边筹划用兵南方之事,一边拜骠骑大将军景丹为主帅,建义大将军朱佑为副帅,并领建威大将军耿弇、强弩将军陈俊、汉忠将军王常、征虏将军祭遵、骑都尉臧宫,由中郎将王梁引路,自箕关走河东入弘农,既为南征之策提前平定近在咫尺的隐患,也打通与长安的必经之路,好为日后驰援邓禹共破赤眉早作准备。

经赤眉去年与朱鲔、李松在弘农一番大战,弘农早已没有了大军屯驻,刘秀本以为弘农必然轻而易举便可得手,哪知战事还是远未那般轻松。有贼人张满自赤眉入弘农前便拥兵万余屯驻蛮中占山为王,而弘农战火逼得百姓走投无路,不少人落草为寇从了张满。在赤眉、绿林大战之时,张满又从中渔利称火打劫,偷得不少战场遗留的军械兵器武装部曲,待赤眉西入函谷之后,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张满俨然成了弘农最强势的割据,而厌新、柏华亦有不少山大王为祸一方,成了刘秀打通关中之路的重重阻碍。

祭遵最先与张满交锋,被拦路抢劫的贼兵突袭,猝不及防,祭遵口中弩箭,横穿腔颚血流不止,士卒见状还道主将毙命,惊慌失措便欲引退。祭遵强忍疼痛,斩箭呼喝叱骂不止。祭遵本一儒士,执掌司法少有带兵,然铁面无私不避亲贵,素为士卒敬重。今见其伤重不退,众兵心中羞愧不已,久经沙场的猛士岂能不如一儒生之勇?兵卒重返沙场加倍苦战,方逆转颓势,大败贼兵。

张满引兵退于蛮中险要之处坚守不战,仗着多年抢掠所得粮草积蓄富足,欲以此拖垮汉军。此时景丹、耿弇、陈俊已破厌新贼,朱佑、王常、臧宫、王梁亦破柏华贼,两部败兵投奔蛮中,张满指使两部袭破霍阳聚,以牵制汉兵。祭遵不等景丹、朱佑大军前来,以迅雷之势分兵击破两部残兵,又在张满惶恐之中袭其后寨,破其仓谷,再断其粮道。张满逼不得已只能复出山外挑战,祭遵知张满穷途末路势必丧心病狂,才不与其硬拼,转攻为守避战不出,气得张满恼怒不已。这时,景丹、朱佑大军已开拔至蛮中,张满心惊胆战如何敢自找死路,乃退城死守不出。

眼见张满气数将尽,弘农即将趋于平静,可就在这紧要关头,渔阳太守彭宠举郡反叛了!

其实对于彭宠的不轨之举光武皇帝早已得幽州牧朱浮密报,只是书中所谈多是彭宠迎妻入府而不赡其母,毫无孝心岂能忠君?又多收贿赂任用亲信图谋不轨。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光武忙于南征之事,哪有闲暇细细查探,只是安抚朱浮好生料好州中之事,莫与彭宠生隙,可一再迟延终是有了渔阳之乱。

光武起兵信都与刘林、王朗角逐河北时,因得上谷、渔阳两郡突骑而终于扭转战局平定邯郸之乱,后又有吴汉、耿弇北收幽州十郡兵马方得剿灭铜马,有了称雄一方逐鹿天下的本钱,这其中都不乏彭宠出力良多。待刘秀登基大封功臣,诸将皆得升迁,彭宠自恃功高,料想既是封王也未尝不可,谁知仍挂着一个大将军的虚名领渔阳太守如故,即使刘秀遍封爵禄,最高者采邑得四县之时,彭宠依旧为建忠侯,连个具体的封邑都没有。出自渔阳的吴汉、王梁、盖延可是皆封高官厚禄,尤其吴汉、王梁更是高居三公,彭宠作为几人昔日旧主,心中未免酸溜溜的。这种内心深处的不满渐渐转为抱怨,彭宠常于人诉苦:“我功当为王,但今如此,陛下忘我邪?”整日唉声叹气愤愤不平。

在刘秀看来,彭宠虽然也算功大,但是与上谷太守耿况一比可就稍逊一筹了。耿况遣子耿弇随军智勇无双,又与次子耿舒西平代郡之乱,东讨五校败寇,如此功绩却虚怀若谷,数次推辞朝廷加官进爵,若厚封彭宠未免愧对耿况。而更让刘秀不满的是,去年北伐尤来大胜之际,彭宠与耿况皆来军中道贺,耿况谦虚有礼,彭宠妄自功大甚为骄纵,也是引得刘秀内心不满,若再升其官爵哪还能管束得住?

及待刘秀任命朱浮为幽州牧统御北地十郡,更是深深地刺激了彭宠虚荣之心,终于引爆了渔阳的反叛。

朱浮本人颇具才干,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初为刘秀大司马主簿,又不输兵事,转拜为偏将军随军征伐,自牧守幽州以来,朱浮深知贤才对朝廷之重,故广求名士辟入州府,选才德显著者荐于洛阳为皇帝所用,就连不少王莽时旧官亦在招纳之列。为引四方贤才效力,朱浮特开府库,多支钱粮供养官署妻子家人,虽说此举倒真吸引来不少致仕归隐的名士,可如此花销用度,对于幽州这个财力有限的边郡州府又能支应多久?朱浮为了招贤之事,只得增加赋税与各郡多收钱粮。

彭宠本就看不上朱浮大肆收纳那些不尊渔阳征辟而被自己排挤一旁的隐者,如今又想从渔阳争夺钱粮份额好树立他朱浮自己的声名,这如何能让彭宠忍受?更何况朱浮这个外来之人实力不断壮大,在幽州十郡的影响日益深远,对渔阳的权利多少有所伤及,彭宠这个权力欲望甚重之人如何能够忍受?而渔阳官署各顾自己之利,朱浮增税之举无疑撼动这些地头蛇的切身利益,自然愤愤不平,整日怒骂朱浮小人行径,皆窜动彭宠抗拒州府檄文不受。

彭宠得官署世族支持,自然乐得如此,遂书朱浮,言天下未定,师旅方起,不宜多置官署,以损军实。朱浮本就看不惯彭宠目中无人,今又被其所阻,政令难行,只能上告皇帝裁决。怎奈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彭宠耳目极多,朱浮密奏之事早有人告于渔阳,彭宠属官韩立又添油加醋,称其暗窥朱浮书信,言郡守自怀其功毁谤圣上,甚至以昔年王莽首席智囊甄丰旧事暗比郡守。当年甄丰旦夕入王莽幕府谋划篡权,然而王莽窃据帝位后薄待甄丰,引得甄丰心中不平,终为王莽诛杀。朱浮言此旧事,对郡守大人的诋毁可见一斑,其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彭宠听闻此事勃然大怒,与朱浮之间矛盾日益加剧,刘秀初时只是嘱咐朱浮大局为重,一切以幽州安定为上,可随着朱浮书信越来越频繁,刘秀对南方用兵在即,倒也不得不防,遂传旨招彭宠入京面圣,升其官爵以留朝中伴驾,且先平定刘永再细细考究。可刘秀此举一下子引得彭宠异常紧张,朱浮数有密报之事彭宠早已知悉,此次皇帝突然招自己往洛阳一行,在彭宠看来,朱浮乃光武皇帝亲信,刘秀必然信朱浮谗言欲害自己,此去长安凶多吉少,哪里敢离开渔阳半步?可又不敢抗旨不尊,只得偷偷遗书吴汉、盖延,以探问皇帝心意。

有了先前王梁擅自行动引得皇帝震怒罢免官爵之事,吴汉、盖延不敢自专,一面劝彭宠从皇帝旨意速速入京,一面向光武求情宽待彭宠。刘秀虽对两人忠心耿耿甚是满意,可也愈发狐疑彭宠之心,于是遣伴驾京师的彭宠从弟子后兰卿往渔阳相招,以安彭宠之心。

哪知子后兰卿的到来,非但没能说动彭宠,反而使得彭宠更加确信刘秀欲对自己痛下毒手,况且从弟归来再也没有后顾之忧,也不顾子后兰卿坚决反对,举郡反叛。

渔阳本就有五千多常备突骑,彭宠在与朱浮暗暗较劲时又偷偷扩充了万余新军,此时再收官署豪强家仆为兵,顷刻间便有了两万余兵马。幽州民风彪悍人人可战,有了这不小的势力,彭宠一边命属官韩立继续大肆征兵留守渔阳,自将两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奔蓟县围攻朱浮。欲先杀此子,既泄心头之恨,又为独霸幽州扫除障碍。

面对来势凶猛的彭宠大军,朱浮虽只有数千守军,可也丝毫不怵,甚至写书斥责彭宠,书曰:

“盖闻智者顺时而谋,愚者逆理而动,常窃悲怜京城太叔①无才无德恬不知足,终为郑国所弃。伯通②以盛名典郡,有佐命之功,今爱惜仓储抗税不纳,而朱某受皇帝牧守之托,广招贤才,我二人皆为国事耳。伯通既猜忌朱某谗言污蔑,何不自诣阙下自陈于圣上?朝廷于伯通恩亦厚矣,委以大郡,任以大将军,情同子孙之亲。匹夫尚思报一餐之恩,岂有受恩于朝堂而不顾信义生心外叛乎?伯通有何脸面与官署百姓相语?又如何行走于天地之间?坐卧深思、引镜窥影,内心安乎?惜乎伯通弃嘉名而造枭鸱(chī)之逆谋,捐传世之美名招破败之重灾,生为世笑,死为愚鬼,不亦哀乎!

伯通与侠游③俱起佐命,同受国恩。侠游谦让,屡有请降封邑之言,而伯通自伐,以为功高天下。往时辽东有豕④,生仔白头,主人异之,欲献天子。行至河东,见群豕皆白,怀惭而还。若以子之功论于朝廷,实为辽东豕也。方今天下安定,士皆乐立名于世,而伯通独疯癫狂奔,内听骄妇之失计,外信谗邪之谀言,永为功臣鉴戒。望伯通顾念老母幼弟,莫做亲者痛仇者快之悖事!”

①京城太叔:春秋时郑国公子,姬姓,郑氏,名段,排行第三,称叔段、太叔段,又称京城太叔、共叔段。因封于京邑,当时人称京城太叔。起初,其母武姜厌恶长子寤生而宠爱少子叔段,因此多次请求郑武公立叔段为太子,武公不许。寤生即位是为郑庄公,武姜仍不死心,积极为叔段扩充势力,贪得无厌不断请封,郑庄公一一允许。后太叔段与母亲武姜准备里应外合袭击郑庄公,结果篡位阴谋被早有准备的郑庄公一举粉碎,太叔段只好逃奔到共国,所以太叔段也称共叔段。

②伯通:彭宠字伯通。

③侠游:耿况字侠游。

④豕:猪。

朱浮予彭宠书

盖闻知者順时而谋,愚者逆理而动,常窃悲京城太叔以不知足而无贤辅,卒自弃于郑也。

伯通以名字典郡,有佐命之功,临人亲职,爱惜仓库,而浮秉征伐之任,欲权时救急,二者皆为国耳。即疑浮相譖,何不詣闕自陈,而为族灭之计乎?朝廷之于伯通,恩亦厚矣,委以大郡,任以威武,事有柱石之寄,情同子孙之亲。匹夫媵母尚能致命一餐,豈有身带三绶,职典大邦,而不顾恩义,生心外畔者乎!伯通与吏人语,何以为颜?行步拜起,何以为容?坐卧念之,何以为心?引镜窥影,何施眉目?举措建功,何以为人?惜乎弃休令之嘉名,造枭鸱之逆谋,捐传世之庆祚,招破败之重灾,高论尧舜之道,不忍桀纣之性,生为世笑,死为愚鬼,不亦哀乎!

伯通与耿侠游俱起佐命,同被国恩。俠游谦让,屡有降挹之言;而伯通自伐,以为功高天下。往時辽东有豕,生子白头,异而献之,行至河东,见群豕皆白,怀惭而还。若以子之功论于朝廷,则为辽东豕也。今乃愚妄,自比六国。六国之时,其势各盛,廓土数千里,胜兵将百万,故能据国相持,多历年世。今天下几里,列郡几城,奈何以区区渔阳而结怨天子?此犹河滨之人捧土以塞孟津,多见其不知量也!

方今天下适定,海內愿安,士无贤不肖,皆乐立名于世。而伯通独中风狂走,自捐盛时,內听骄妇之失计,外信谗邪之谀言,长为群后恶法,永为功臣鉴戒,岂不误哉!定海內者无私仇,勿以前事自误,愿留意顾老母幼弟。凡举事无为亲厚者所痛,而为見仇者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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