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谢禄回救长安大败邓禹的同时,廖湛南征刘嘉却是一败涂地。
廖湛虽然失了谢禄后援,可手中尚有十万绿林大军,刘嘉不过数万兵马,廖湛怎会放在眼里,引领大军直奔河池。刘嘉探得敌踪,不愿坐以待毙,河池本就无险可守,索性弃了小镇,大军齐出藏于谷口,偃旗息鼓匿于两山之间。待廖湛绿林大军行至狭长谷口,被地形压缩得难以展开阵势之际,刘嘉、来歙领军一举冲下山去,拦腰截断廖湛兵马。绿林降卒久受赤眉挤压,此次又在胁迫之下来取汉中,本就一肚子不乐意全无斗志,突遭敌袭立刻慌了手脚,来歙阻住后续敌军,刘嘉自将死士直扑廖湛中军。
廖湛起兵也算得早,虽无多少谋略可也久经沙场,陷于死地也不甘受缚,领了亲兵迎击刘嘉。然而士卒怯战人人自危,如何是刘嘉死士敌手,廖湛眼见身边的那些窝囊废纷纷逃散,心中慌乱,被刘嘉瞅准空当一枪刺死马下。刘嘉斩落首级奔于山坡,高呼:“廖湛伏诛,再有抗命死无葬身之地!”众军得知齐声高喝,绿林兵瞧着廖湛那明晃晃的兜鍪,知主帅已死,哪还有心替赤眉玩儿命,你争我夺只顾逃命。刘嘉追杀一阵,收得不少降卒,也不敢相逼过甚,乃领军归还。
赤眉先胜邓禹后败于刘嘉,也难集结大军入汉中复仇,只能收拢兵马驻留长安再作打算。而邓禹攻长安不克,反折了幽州精兵主力,声名一落千丈,上郡、北地、安定三郡尽皆反叛,脱离了邓禹掌控,仅剩河东、西河数县在李文、宗育弹压之下仍忠于大汉。可这几县之地又能为邓禹提供多少兵源粮草?邓禹一路收拢败逃兵卒,勉强凑得万人,可这如何是长安二十万赤眉对手?邓禹一时也不敢再去触赤眉霉头,听闻延岑、刘嘉先后大败赤眉,邓禹不禁打起了两军的主意,若能说降两部合军共战赤眉倒也是条出路,故而分遣使者奔赴蓝田、河池,以期说服延岑、刘嘉来投。
可延岑本就是恃强凛弱的反复之人,几经背弃刘嘉,又怎会效命邓禹?对邓禹使者一番嘲弄赶出大营。
邓禹受延岑一番折辱,恼怒不已,不顾耿訢苦劝,执意领军奇袭延岑,料想延岑刚刚与赤眉一场恶战,正好出其不意以武夺其兵马,然而邓禹却是打错了主意。延岑本就是骁勇善战宿将,其军虽经恶战折损甚重,可大破赤眉十万精兵,一下子打出了士气,相较之下,邓禹引以为豪的幽州突骑仅剩两千之众,其余关中士卒早已是惊弓之鸟,哪还有勇气冲击敌军,还未待行至蓝田,便已军心涣散沿途弃军而去,计划中的奇袭之策生生拖了十数日,哪还有半点出奇制胜的意思,若再强行进兵,只怕未能吞并延岑,倒要被延岑反咬一口了。邓禹只得半途而废,灰溜溜地引军重归云阳休整。
而李宝虽助延岑大败逄安,使得延岑对李宝刮目相看委以重任。可延岑毕竟是叛逆贼子,李宝虽谈不上铮铮傲骨,可却也不愿随延岑背上叛名。且经与赤眉恶战,损失惨重,相较之下,刘嘉既是旧主,又大败廖湛收拢降卒声势复振,李宝趁着延岑留意邓禹出兵之事,悄悄舍杜陵而去,逃归河池重归刘嘉。
刘嘉也恼李宝失节,可毕竟有功于自己,败降延岑也是无奈,此刻河池又是用人之际,故而重留李宝于军中。恰逢此时邓禹使者也至河池,欲说服刘嘉合兵云阳。刘嘉虽然大破廖湛,可也清楚此胜多少有些侥幸,若非邓禹偷袭长安,引走谢禄八万赤眉精兵,自己如何能得此大胜?刘嘉虽与邓禹并无多少交情,可对此人倒也稍有感激之情,更何况邓禹乃是光武皇帝朝中大司徒,一想到刘秀,刘嘉便激动不已,只是因伯升之事而久久压在心头那点顾虑使得刘嘉竟无颜面对刘秀。
对邓禹相招之事,刘嘉难以抉择,来歙和李宝又各执一词。李宝言关中动荡,天下未有可知,汉中王有数万可战之师,又有河池数城之地,虽失了南郑,可在汉中仍有一席之地,不若坐观成败以待天时。可来歙却与刘秀亲近,自然乐见妹夫与表侄得以和解相扶相亲,力劝刘嘉投效刘秀。可面对刘嘉的迟疑不决,来歙干急无用,乃将河池之事秘作书信告于邓禹。邓禹见劝降刘嘉还多少有些成算,乃传书光武皇帝,请圣上裁决。
刘秀便在那时知晓刘嘉之事,见信后,告于邓禹:“孝孙素谨善,与朕少相亲爱,迟迟不归,必为长安轻薄儿谗言所误矣,当与孝孙亲善,引其还朝,必是朝廷又一良臣。”
邓禹得光武回书,遣使复入刘嘉军中,宣告光武皇帝旨意。刘嘉猜得必是来歙有意撮合自己与刘秀关系,否则刘秀远在洛阳如何得知自己心意?可知道刘秀并无怪罪之意,刘嘉疑虑顿消,遣来歙随使者一同回入云阳以应刘秀征召。双方都是有意合兵,归汉之事谈得十分顺畅,未过几日,刘嘉即引大军归往云阳。
邓禹大喜,正愁兵马不足难以抗拒赤眉。刘嘉数万兵马的到来,一下子使得汉军从窘境中摆脱出来。邓禹欣然接纳刘嘉,亲迎于辕门之外,大摆筵席款待刘嘉一行。
席间两人相交甚欢,众将也都是喜气洋洋,然而李宝却因刘嘉不从自己之言归降邓禹颇为不满。尤其是李宝在昆阳战后,就因未能跟随刘秀平灭王寻王邑而饱受朝野冷眼,故而对刘秀没有半分亲近之意,反倒生出不少怨气。席间一直绷着一张脸,当邓禹上前为刘嘉众人敬酒之时,李宝趾高气昂浑不将这大司徒放在眼里,冷哼一声:“败军之将高居庙堂,也不知光武皇帝为何拜这等无能之辈恬居三公,当真可笑!”
李宝所指自然是邓禹远袭延岑却还未交锋便无果而还之事,以此来讥讽邓禹,仇视之意昭然若揭。
邓禹天赋异禀少年得志,入关以来,以两万之众连破樊宏、王匡、成丹近二十万赤眉精兵,平定河东,克定北地,以二十四岁之龄拜封大汉司徒,纵观古今有几人欤?然而一路顺畅少有挫折,也使得这位年轻统帅心高气傲。经冯愔、宗歆反叛相攻之后,关中之战渐渐走了下坡路,连番战败,邓禹性情也偏激起来。好不容易有刘嘉相投局势稍有好转,然而李宝此时出言相辱,一下子挑起了邓禹心中怒火。李宝无能之辈常败将军,反复降敌毫无廉耻,有何资格嘲笑当朝司徒?再一想刘嘉投汉之前李宝百般阻挠几坏合兵大事,此时不但辱骂自己,更是暗讽光武皇帝,邓禹气血上涌,再也忍耐不住,随手便将酒盏掷向李宝。
李宝还当邓禹一腐儒少年乳臭未干,自己兵马就在帐外,邓禹能耐自己如何?本欲给邓禹一个下马威,也好在汉军营中独自尊大,哪料邓禹当众暴怒,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盏酒尽数泼在面门上,李宝伸手去擦遮眼的酒水,砰地一声,额头又被酒盏砸中,木制的酒盏摔落地上断为两片,足见邓禹下了狠手,只砸得李宝一阵眩晕,伸手去捂,就见鲜血汩汩流淌而下。
李宝草莽出身,哪受得这份怨气,都见了红,还管你是哪家的司徒,伸手便去腰间抽剑,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降将身份入营,哪有资格带剑入帐,忽听仓啷一声,李宝抬头去瞧,只见邓禹怒气冲冲提剑在手直刺过来。李宝大惊失色,掀翻几案连滚带爬便向后逃。邓禹怎会容其藏匿,箭步追上,一脚踹翻,长剑一挥,李宝命归黄泉。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刘嘉、来歙尚愣在席上,耿訢也是阻拦不及。李宝兄弟见兄长横死宴上,趁着众人尚未反应过来跑出帐外,奔回自己营中,连呼带喝,怂恿起一群兵痞,传谣邓禹不容绿林降卒为名,诓得众兵随其直扑大帐,便欲格杀邓禹泄愤。
只因刘嘉是皇帝故旧又诚心来投,邓禹为表诚意,营中并无多少兵马护卫。可这时因一时之愤手杀李宝,以致激起绿林旧部哗变,眼见叛兵已围上前来,耿訢忙领卫兵阻拦上去。方才还是一团和气的酒宴顷刻变成屠场。你来我往相互砍杀,叛兵打得糊里糊涂,可耿訢却是清醒明白,若不挡住哗变的叛兵,只怕邓禹性命不保,拼劲全力死命阻挡,可这却让李宝旧部愈发疑虑,当真以为邓禹刻意针对绿林兵马,斗得更加凶狠起来。
邓禹事前毫无准备,本就兵少,虽有耿訢不顾生死,可如何能挡得住数倍于自己的叛兵,耿訢忙唤亲随去召集部曲救急,一不留神被李宝兄弟一刀劈中手臂,吃痛之中被乱兵冲翻在地。乱兵哪管是谁,一阵乱剁,便将耿訢斩作肉糜。
眼见邓禹顷刻便要丧命于此,刘嘉忙站了出来厉声喝道:“都于我住手,当我是死人不成?”
刘嘉毕竟是李宝之主,乱兵虽多是绿林兵,可对刘嘉多少有些敬畏,一时愣在原地,就听刘嘉喝骂道:“李宝犯上作乱,已伏法受死,尔等持刃入帐,想造反不成?”见士卒面露怯意,刘嘉缓缓心神,和声说道:“今日之事,皆李宝之罪,主犯已诛,余者不问,再敢纠缠,与李宝同罪!”
叛兵正迟疑是否该从刘嘉之命,李宝兄弟心知一旦士卒归营,邓禹追查起此事,知道是自己惹出的祸事岂会让自己好过?遂藏在兵卒身后嚷嚷着:“莫听他胡扯,他这等王公贵族只为自己荣华,早已把我等穷苦兄弟出卖了个干净,我等一旦归营必死无疑,速速杀了此贼,为李将军复仇!再拿了邓禹,抢夺大营方有生路!”
经其这般一说,方有点降意的兵卒立刻又紧张起来,重新紧握兵刃便欲杀上前来。
来歙上前一挡:“谁敢上前,我倒要看看哪个有这胆子?”来歙在汉中训练新军,又对各部兵卒一视同仁,即便绿林兵马也多受其照顾,故而来歙在军旅颇有威望,深受士卒爱戴。见他出面,众兵又不好与其动手,一时面面相觑愣在原地。
李宝兄弟眼见再也无法控制局面,头脑一热,便冲上来,想着自己手持兵刃而来歙赤手空拳,便欲斩杀来歙以胁迫兵卒攻杀邓禹、刘嘉。可他哪里能想到,汉军起兵之前,来歙就南来北往行走江湖十数年,自有一身武艺傍身,就见来歙冷笑一声,轻轻一格,身形稍侧,反手折其手臂,钢刀倒转尖锋,斜斜划过。李宝兄弟还没看清来歙手法,就觉脖颈一凉,眼见一股鲜血喷涌而出便再无知觉躺倒在地。
叛兵亲见来歙发威,李宝兄弟毙命帐中,而这时邓禹兵马急匆匆赶来,将大帐围了个水泄不通。眼见再抗拒下去唯有一死,纷纷弃了兵刃束手就擒。
帐中渐渐静了下来,刘嘉、来歙不好离去,陪在一侧。邓禹这才对刚才之事后悔起来。只因自己怒火,牵连耿訢白白丧了性命,心中一痛热泪滚滚而出。耿訢乃是耿纯从弟,想巨鹿耿氏一门忠义,耿訢未能战死沙场之中,反倒不明不白毙命于内耗乱兵手里,而这个结局却是自己一手造成,如何能不愧疚万分?过了许久,邓禹从悔恨之中清醒过来,猛想起刘嘉、来歙还在一旁等候,想两人方受召来投,切不可因此事生隙,忙整了整衣衫,上前深深拜道:“邓某一时糊涂犯下大错,幸有刘兄、来兄仗义相助,方未酿成大祸。邓某悔恨万分,还望刘兄、来兄恕罪!”
刘嘉方才为护大局助邓禹平息叛乱,李宝为人虽说龌蹉不堪,可好歹也是自己部下,邓禹说杀就杀,未免太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中多少有些不满。然李宝失言在先,况且死都死了,而邓禹亦痛失大将,也算扯平此事,实不好再生事端,以免与朝廷再生端隙。刘嘉释然道:“李宝出言不逊辱及圣上,大司徒忠于陛下,自该拿李宝问罪。只是兵卒受奸人蛊惑一时冲昏了头,还望大司徒赦免众人之罪!”
邓禹自然乐得大事化小,若真追究起来,只怕刘嘉兵马都要失控了,顺水推舟道:“这是自然,只是今后征战,还要多多仰仗刘兄、来兄,望二位念在朝廷大事,莫要推辞才好。”
“自当听凭大司徒调遣!”
话已至此,也再无甚好说,三人各怀心事,随便敷衍几句,这时争斗中枉死的兵卒都已清理出去,耿訢、李守尸首亦被抬将出去。邓禹轻叹一声:“都好生安葬,以战死报于朝廷。耿将军为国尽忠,吾当表功陛下,今日之事就此完结,再有妄议者,军法从事!”
一场叛乱糊里糊涂而起又糊里糊涂的结束,然而深埋在两部之间的隔阂也就此种下。刘嘉、来歙听邓禹向朝廷隐瞒此中实情也有些不满,助邓禹在云阳整顿兵马加固城防,待诸事安定,刘嘉、来歙也不想再留在关中,遂将大军留于邓禹,仅带三千汉中旧部往洛阳朝见光武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