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初归京师万事忙，铫期受命探长安（下）

光武倒有心出兵九原，可朝廷虽经青徐战后大局勘定，徐州董宪、扬州李宪都已是垂死挣扎不足为虑，可益州伪帝公孙述尚在，占据汉中之后随时可用兵关中。而凉州隗嚣，虽然前番斩杀白帝使者，严拒公孙述王爵，又助征西大将军冯异大破蜀兵于陈仓，已与益州绝交，可光武数作书信，欲使隗嚣助冯异讨伐益州，却被隗嚣百般推脱，决不从命，又至今未遣子入朝为质，令朝廷实难掌控凉州，这种局面之下，赵匡又密告冯异谋反，若关中再失去控制，只怕数年征伐战果覆水东流，光武只得暂且放下卢芳之事，小心考虑起关中局势来。

其实，在光武心中至今还是难以相信冯异会生出叛意，只是赵匡言之凿凿，令光武不得不有所提防。可光武也不想早早用兵关中收押冯异，如赵匡乃是诬告，朝廷派兵前往，必然坏了君臣之义，若冯异当真作乱，冒然派兵反倒惊了冯异早早举事，亦是不妥。光武思来想去，卫尉铫期与冯异乃是同乡，早年又是受冯异举荐追随汉帝，两人相交甚厚，不如遣铫期西入长安，一者以查赵匡所告真假，二者若冯异真有叛意，也好让铫期加以规劝，莫行此等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铫期受皇帝诏命，知此事干系重大，片刻不敢停留，快马加鞭就往长安赶来。先前关中久受绿林、赤眉、延岑几方势力侵夺，万里焦土、尸骨盈野，世族百姓为避兵祸流亡他方，以至于关中人烟稀少冷冷清清，待冯异坐镇关中之后，一切又回归往昔，史记曰：“一年成邑，三年成都。”短短数年之间，关中在冯异治理下复又人丁兴旺、农耕不辍，不愧为昔日大汉西京、国之命脉。铫期虽也感叹冯异理政之能，却没有多少空暇钦佩冯异，反倒愈发担忧。若真如赵匡所言，冯异威信日盛、心生歹念，只怕关中愈是昌盛，愈对国家不利。

铫期车马进了长安，片刻未作停留，径直奔赴冯异将军府上，持书报上姓名便要入府相见，谁知门前小吏说道：“卫尉大人一路辛苦，只是征西大将军外出擒贼尚未回府，且请卫尉大人入府歇息，待大将军归来之后再见不迟。”

铫期一愣，问道：“何方贼人需得大将军亲往？”

那小吏恭恭敬敬回道：“乃是右扶风赵匡，收受汉中侯丹重金贿赂，密谋通敌叛国，被大将军截获书信。赵匡见罪行败露，已于前日潜逃，大将军为防赵匡投入汉中，故而亲往缉拿。”

铫期心中一惊，自己得皇帝诏命日夜兼程赶来长安，谁知刚到西京，便有赵匡通敌之事，这也未免太过巧合了吧？究竟是冯异暗藏祸心还是赵匡密谋叛国？铫期一时也看不真切了，此刻哪还有心思入府休息，不顾一路劳苦，唤了冯异府吏引路，转道出城，向汉中方向赶去。

谁知刚出城门，未行多远，便见到冯异垂头丧气引军回来，铫期忙赶上前，下车拜道：“末将参加征西大将军。”

冯异虽与铫期甚熟，却久镇关中难见一面，见铫期竟来了长安，冯异甚是欢喜，听闻铫期近来身体不大见好，匆匆下车，以友人之礼相见，回拜道：“匆匆数年，次况可还安好？”

铫期心中一暖，冯异得拜征西大将军，独揽关中军政，身份何其尊贵，却如往昔一般并无骄纵，就凭冯异待友人如初的这份真诚，铫期便不敢相信冯异叛国之说，遂说道：“末将得圣上厚恩，离任魏郡归入朝中，无需再为政务琐事烦扰，一下子清静了许多，又得太医诊治调养，身子已远胜在魏郡之时，只是这头痛的病根难得医治，仍是时有发作，令下官苦不堪言。”

铫期虽是一员猛将，冲锋陷阵素来果敢，只因与尤来一战中额头中箭，前些年倒也并无大碍，只是随着年岁渐长终是落下病根，冯异关切道：“朝廷万象更新正是用人之际，次况身负大才必是国家栋梁，听闻圣上拜次况为卫尉，只怕日后可没有片刻清闲，次况还当仔细身体，才好为国效力。”

铫期见冯异真情流露，虽然久守关中，可时刻心系朝廷，此等贤才又怎会悖逆作乱？只是人心隔肚皮，虽然以铫期私情来说，绝不相信冯异叛乱，可事关重大，铫期也不敢以一己之私而妄下论断，稍稍寒暄几句，探问道：“末将听闻赵匡通敌，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冯异与铫期久别重逢，本来甚是高兴，听闻铫期问起此事，不尤叹了口气：“哎！也怪冯某监察不严，才出了这等有辱朝廷威严之事。赵匡本与冯某一同平定关中诸贼，也算出力尤多，冯某念他颇有功勋，故而信任有加。谁知这赵匡贪恋财货、卖官鬻（yù）爵，数荐地方豪强世族于冯某。冯某还当赵匡为国举荐贤才，也未细加考究予以辟用，谁知多是些虚名在外之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尤以那长安令最是龌龊，身为西京令长，竟然借着朝廷之命横征暴敛，惹得民怨四起。冯某受吾皇委派镇守关中，又岂能容此等宵小之徒为祸百姓？将那长安令收监看押查实罪证，斩首于东市以正朝纲。冯某本还顾念赵匡有功于社稷，对其网开一面，只是严词告诫，令其自省。谁知赵匡自侍功高，对冯某劝诫充耳不闻，此后愈发放纵，竟为求财与伪帝公孙述属将纠缠不清，待冯某发觉时，这赵匡已将关中不知多少军情卖于汉中了。冯某前去索拿赵匡，谁知走漏风声，被其逃出长安，冯某连追了数日，终是未能将其绑缚归案。”

铫期听罢此言，怒火中烧，非但不是冯异反叛朝廷，反倒是赵匡通敌卖国，此贼还恶人先告状污蔑冯异，说得有理有据言之凿凿，尤其是冯异斩杀长安令确有其事，赵匡以此大做文章，不尤得别人不信冯异专权之事，要知道帝王历来圣意难测，尤其忌讳功高震主之人，若非陛下乃是英名圣主，对赵匡之言并未尽信，特遣自己入关一探究竟，只怕冯异人头都已悬在长安城门之上了。铫期不禁怒骂道：“赵匡当真厚颜无耻之徒！”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册竹简递于冯异手中，却是赵匡污蔑冯异的密函。非是铫期擅作主张将举报之事泄露于冯异，而是奉皇帝之命，若冯异并无擅权之事，便将此书交由冯异，以示皇帝信任之意。

冯异本还想问铫期此番来长安有何公干，待见到赵匡密函竟如五雷轰顶一般，任冯异性情再好也是气得浑身颤抖、破口怒骂：“赵匡贼子，欺人太甚！妄本将对你多留情面，你竟如此歹毒欲置本将于死地，本将誓要杀汝以报此恨！”

铫期见冯异动了怒，忙在一旁规劝，冯异稍稍平息怒火，静了静心绪，幸好陛下对自己信任一如既往，否则当真命运堪忧，不尤感激涕零，遥拜圣恩。唤了亲兵取来笔墨，依着车驾写道：“臣本书生微末之辈，遭遇天下大乱受命之会，机遇使然充备行伍，得蒙圣眷，位列大将，封爵通侯，受任于一方，得建微功，皆乃吾皇谋略，愚臣难及其一。臣低首深思，每每遵从皇命，征伐四方则无所不破，稍有私心决断，往往难以得偿所愿，故有轻敌冒进、追击赤眉，败于谿版之事。每念及此事，臣未尝不有悔也。陛下独见之明久而益远，臣乃知‘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当兵革方起，四方扰乱之时，豪杰林立、群雄逐鹿，迷惑天下，又有何人可知明日之事？父城之战，臣受陛下所获得以托身圣明，任更始贵将如何攻伐，终守父城不纳，初衷不改唯尊陛下，及河北倾危溷（hùn）淆之时，亦不敢稍有悔意。今天下平定，上尊下卑已立，而臣蒙圣恩得享尊荣，战战兢兢犹恐不及，岂敢心怀不轨？见圣上所示密函，臣战栗恐惧，伏念吾皇知臣愚钝，固敢自陈阙上。臣之心意天地可鉴，万望吾皇明察！”

写罢奏章，冯异递于铫期手中，拜道：“赵匡小人构陷冯某，幸得陛下圣明未予亲信，冯某诚惶诚恐。今赵匡叛敌，关中多有军务急需冯某处置，烦请次况将此奏疏报于圣上，待冯某公务稍缓，必归洛阳朝拜皇帝。次况长途跋涉一路艰辛，且请宽住休养一日再回东京，也好容冯某尽一尽地主之谊。”

铫期知冯异并无异心，也就放下心来，收了奏疏，轻轻一拜：“大将军不必如此见外。陛下对关中之事甚是在意，而赵匡通敌之事也当早早报知朝廷，末将不敢耽搁，这便拜别大将军，即刻启程回往洛阳。”

冯异连连挽留，也难改铫期心意，只得一路相陪，送出十数里路，这才依依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