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阳战败,隗嚣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被牛邯追杀一路,直到逃到西城,才被杨广接应退入城中,可三万陇蜀联军早已不知失落何处。牛邯那个叛臣贼子,虽然戒惧杨广,未敢轻易攻城,却已在城外立下大营虎视眈眈。杨广不过万余人马,也不敢轻易出城袭扰牛邯大营,免得急攻不下,反为汉军所破。只是汉帝一旦得知隗嚣退守西城,势必大军来追。
西城虽小,关乎陇蜀交通要道,对于隗嚣至关重要,故而杨广驻守数月对此城仔细打理,积蓄粮草加固城池,虽说小有成效,可面对汉军大兵压境也不知能抵挡多久。然而即便如此,隗嚣也不敢轻易舍弃西城领兵投入汉中。一者牛邯兵马近在咫尺,想要退兵也非易事,一旦途中遭受牛邯侵袭,兵马势必多有折损,再被汉军主力追来,只怕大祸临头矣;二者隗嚣若去汉中,就意为着彻底放弃了天水基业,只能屈身于公孙述苟延残喘,这让心存天下之志的隗嚣如何忍得?倒不如死守西城,以求公孙述驰援,里应外合共破汉军。隗嚣遂使周宗急奔汉中,向公孙述搬请救兵。
西城危在旦夕,天水边关也生变故。略阳战败,使得隗嚣苦心经营的坚固防线土崩瓦解,汉军已经杀入陇右腹心,边界关隘已然成了摆设,更何况没了天水军需供养,各部兵马也必难长久。行巡早早发觉瓦亭失守汉军长驱直入之事,番须口立刻陷入孤绝之中,趁着汉军还未引兵夹击,慌慌张张集结兵马奔往陇坁找寻王元。留下王孟尚不知情,傻傻守在鸡头道,被汉军由身后袭破。北方三处险关尽皆收入朝廷之手,汉军浩浩荡荡开赴天水境内。而王元得知略阳事变,也是大惊失色。天水已破,陇坁也就失去作用,王元与行巡稍稍一合计,西归之路已断,东有汉军大营虎视,隗嚣又不知生死,只得逃往汉中暂避一时。然而两人算计虽好,却忘了陇坁外乃是汉廷大司马吴汉。
虽说路途遥远,吴汉尚不知朝廷大军已入略阳之事,可自奉命引军来到陇坁之后,吴汉便无时无刻不对陇军动静严加戒备。探到行巡领兵来此,吴汉初时还当隗嚣增兵陇坁而已,可未过两日,便见敌营诸多异动,士卒们慌慌张张收拢粮草军需,似是有退兵之意。吴汉虽对此甚是不解,可既然敌众要离开大营,那便正好剿灭王元。连夜分派各部兵马守住陇坁三面要道,又多张耳目查探陇兵欲走何路,亲领突骑随时待命,只等王元、行巡出营自投罗网,必要亲往围剿敌军。
王元、行巡尚不知自己心意早已被吴汉察觉,刚刚离开大营,便被暴起的汉军左右夹击。虽说王元隐瞒了天水受袭之事,可仓促撤军还是让陇兵人心惶惶,忽遭敌袭后一下子方寸大乱,哪里还是如狼似虎的汉军对手?陇兵稍稍抵挡一阵便欲逃去,却被汉军牢牢拖住。而就在此刻,吴汉突骑已然闻讯赶来,陇兵逃不能逃战不能战,眼见凶神恶煞的汉军突骑即将冲到面前,已有不少人弃了兵甲跪地乞降。王元、行巡一见此状,哪还顾得了大军存亡,舍了兵马弃军而去,仅领百余骁骑逃往汉中。
吴汉攻破陇坁,收编陇军降卒,正想将陇坁捷报送于安定,恰逢汉帝旨意自略阳传来,命吴汉领军入略阳合军,又令祭遵兵马屯驻汧城,守备陇下,守住天水与三辅交通要道。吴汉此时方知朝廷已破北方诸营,大军杀入天水腹心,心中着实畅快无比,集结大军便欲西行,只是对祭遵却有些不大放心。正月以来,祭遵便积劳成疾,身体一直不大见好,来歙、马援走略阳古道之时,本有旨意命祭遵同行,就因病体虚弱实难入山,只能调拨精兵交付来歙统领。吴汉奉命征讨陇坁时,祭遵虽然一同前来,可其营中兵马也多是吴汉调遣,祭遵则多在帐中养病。今日大军西行在即,独留祭遵屯驻汧城,虽说没了陇兵袭扰,可军务繁忙,祭遵这身体能否吃得消还当真是个问题。
祭遵得知朝廷捷报,心情无比亢奋,王师西入关中征讨凉州叛逆,不觉已有三年之久,好不容易有了今日战果,兴高采烈之中就连身体都轻松无比,听闻兵马将行之事,祭遵忙来吴汉帐中请命,愿领兵马充为先锋。吴汉见祭遵面色当真好了不少,这才稍稍放心,可祭遵毕竟大病初愈,怎能承担得了先锋重任,遂仍命其遵从旨意屯驻汧城,休养一阵,痊愈之后再随军征伐不迟。
待安排罢祭遵军务,吴汉再无他事,忙引兵马赶赴略阳面圣。穿过连绵大山,重走当日汉军惨败之地,汉军将士百感交集,以军礼草草祭拜亡魂,一路沉默不语走出陇道,终于进入天水境内。各县城池听闻隗嚣已败,汉帝亲临略阳,多已归顺朝廷,吴汉兵马走了一路也未遇到多少阻碍,行军倒也顺畅,偶有隗嚣余孽零星反抗都被大军轻松平灭。
不觉中,吴汉大军已至略阳,通传之后,吴汉安排兵马立营休整,自己领了武威将军刘尚,匆匆入城觐见皇帝。待入行宫,远远便听一阵欢声笑语。原来略阳战后,追讨隗嚣余孽军务繁杂,直到今日方才稍稍消停。皇帝感念征讨陇右实属不易,三年中磕磕绊绊才有今日大捷,若非来歙、马援奇袭略阳之功,只怕汉军至今仍被拒于陇右之外,故以来歙功绩最高,特在今日摆设庆功宴席。
吴汉于门外稍等片刻,便得皇帝招入旨意。吴汉有一年多未见皇帝,虽说平日行军也没什么讲究,可听闻去年窦融入高平朝见皇帝时,皇帝便有整饬朝廷礼制之意。吴汉不敢疏忽,三公故然有剑履上殿荣耀,可吴汉还是留下兵刃,又仔细整理了一番甲胄,这才恭恭敬敬登入堂中。
战火尚未平息,征途中也没有太好条件,皇帝便将行宫设于略阳县衙之中,虽然小小府衙大堂中坐满朝臣武将,显得甚是拥挤,可坐席安排得井然有序,瞧不出一丝糟杂之感。文武群臣依礼分席而坐,官职尊卑一眼便知。皇帝左侧首席乃是中郎将来歙,今日之宴专为嘉奖其功,故而来歙虽是武将,却于三公之前独设一席倒也合乎礼法。其后便是大司徒侯霸、大司空李通、尚书令申屠刚、太中大夫耿纯、王遵、大司徒司直杜林一干文臣,右侧为首新添一席,专为大司马吴汉所设,其后却是偏将军马援。虽说马援至今仍不过是一偏将,却有说服高峻招抚安定、又谋画道路助来歙奇袭略阳之功,坐于吴汉下首也合乎身份,再后面便是征西大将军冯异、横野大将军王常、建威大将军耿弇、征南大将军岑彭、虎牙大将军盖延、河西大将军窦融、执金吾寇恂、扬武将军马成、捕虏将军马武一干武将。吴汉松了口气,果然经高定宴后,朝中礼制焕然一新,再无先前文武混坐、全无礼数的样子。还好自己对此甚是留意,否则怕是要在今日闹了笑话而让皇帝心中不快了。吴汉稍稍定了定心神,小心翼翼大礼参拜。
虽然西征凉州时,吴汉多是驻守长安防备汉中蜀兵,以至于在攻破天水时并未多少功勋,可守备长安也是要务,若无吴汉坐阵关中,只怕蜀兵也不会对汉军大举西进无动于衷,更何况吴汉身为三公之首三军统帅,以身作则恪守朝仪,也让刘秀对吴汉很是满意,对其攻破陇坁夸大其词褒奖一番,连连招呼到身侧次席落座。
虽然陇坁乃是陇右门户,可自汉军由瓦亭杀入天水之后,陇坁便远无先前那般重要,况且吴汉能轻松攻破陇坁,亦是得益于来歙奇袭略阳。吴汉深知皇帝这般嘉许多有夸大,可盛情难却,推辞一番也便安然入席。
这时便听皇帝于众人说道:“幸得君叔、文渊之功,坚守略阳五月有余,又有子春说降孺卿,沿途关隘开门迎汉,方有大破隗嚣平灭其众之功。近来陇右诸城多有归汉之意,可仍有不少隗氏死忠据城抗汉。尤其隗嚣、杨广退守西城,王捷拥兵戎丘,李育、田弇占据上邽,隗纯、赵恢之辈坚守冀县,朕数次招诱皆无回应。今日诸卿难得一聚,不知对此有何见地?”
耿弇、盖延在新关一役战败之后一直抑郁不已,终在今日引兵杀入天水,虽说没能得建大功,可也总算扬眉吐气,眼下汉军已入陇右,叛军再也无险可守,自当以武讨伐方是正理,故而上前请命,领军征讨诸逆。
有了耿弇、盖延带头,诸将纷纷表奏,愿领兵马平定诸城,一时堂上多是请战之声,吴汉也有些坐不稳当,只是碍于三公身份,不好与众将争抢军令罢了。这时,来歙忽从席上站了出来,众人还当来歙新胜之后还欲再请军令,谁知来歙却说道:“微臣以为,不可一昧用强。公孙述以陇西、天水为藩蔽,故而得以延命假息。今二郡平荡,则公孙述智计穷矣。宜选兵马,储积粮资。昔日赵国将帅多是商贾,高帝悬以重赏,一时赵国闻风而降者不计其数。今西州新破,陇右将帅士卒,疲困饥乏,若招以财谷,则其众可集也。”
来歙此话一出,众将不以为然。两军交锋自然明刀明枪方显光明磊落,来歙欲以财帛收买隗嚣将帅,此举暗下黑手未免不大地道。况且以利相交者利尽而散,用财帛买不来对朝廷的忠心。纵然能收一时之功,赚来诸城归顺,可这种投效朝廷的势利小人终是隐患,难保不会为了更多财利而出卖朝廷。虽然众将也敬来歙奇袭略阳之功,没有明言反驳,可对其这番言语当真不大认同,一时堂中有些沉闷下来。
吴汉琢磨着来歙之谋,心想若是祭弟孙在此,依他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秉性,只怕多是要与来歙争辩一番了,可吴汉却觉得如果能尽快讨平诸贼,抽身而出全力围剿隗嚣倒也不失为可取之法。正在权衡利弊,却听堂中有人说道:“此法断不可行。”
吴汉循声看去,却是执金吾寇恂。寇恂接连做了几年河内太守、颍川太守、汝南太守,每到一郡,勤政利民,本一武将出身,却能将一郡军政、水务农耕打理得井井有条,为前线送来无数军需粮草,当真称得上理政贤才,故也深受皇帝器重。当年寇恂依律斩杀抢夺民粮的贾复军校,与贾复结仇,幸得皇帝开解,这才化开两人恩怨,他这秉公执法的性情倒与祭遵有几分相似。吴汉还当寇恂出言相阻,也是看不惯势利小人为利所趋投效朝廷,却听寇恂说道:“大军远征凉州近三年之久,所耗粮资数目惊人。关中民生疲敝,勉强自足,实难再有余粮供应大军用度。自去年起,我军所需粮草已多是自河东、河内、颍川、洛阳、汝南、南阳一带调拨而来,长途跋涉,粮草损耗更是难以计数。眼下虽然我军攻入陇右,此乃富庶之地,可隗嚣连年交锋,留于我军的粮草也是有限。而陇右平定,征蜀势在必行,又需大批粮草供应。中郎将欲以重金招纳隗嚣余党,这花销何止万千,试问这些开支当从何而来?岂不是又要加重后勤补给负担?若粮草接济不上,难不成让将士们饿着肚子去打仗?”
众将听罢寇恂之言,都如醍醐灌顶一般,吴汉、冯异、耿弇、岑彭、盖延都曾独领大军征讨在外,对粮草供应甚是在意,故而对寇恂之言感同身受。其余众将平日打仗多是想着如何破城擒敌,对粮草供应没有多少切身体会,此刻听寇恂这样一说,再低头一想,才明白寇恂筹集粮草确实不易了。高祖爷得天下品论诸将之功时,以萧丞相守备关中操劳政事、补足前线兵员军资之功最高,如此一观,难怪寇恂并无多少战功,却倍受皇帝器重也就不足为奇了。
这时来歙复又说道:“执金吾之言自然在理,微臣亦知国家花销之处甚多,用度暂有不足。可平定陇蜀关乎国家长治久安,今日好不容易得入陇右,还当一鼓作气平定蜀地,只有尽快稳据天水、陇西,方能大举南征,微臣以财谷招降诸城虽然艰难,却也是不得已,诸城兵马多至万余,少则数千,若一城一池往复征讨,何时才能引军南下?莫不如暂受一时之苦,先收复诸城,待天下一统生产恢复,国家自然富足。”
刘秀听着来歙、寇恂各执一词,所说也都是实情,深思许久,还是觉得来歙之策确可一试,毕竟汉军已入陇右,隗嚣党羽惊惧不安,值此之时许以重利收买各部,削去隗嚣羽翼。以今日之事观之,隗嚣日薄西山,汉军摧枯拉朽,想必也用不了多少时日必可彻底剿灭隗嚣余众,多则半年少则数月,定可彻底掌控陇右,到那时再徐徐替换降将不迟。朝廷征伐凉州已有三年,多少艰辛岁月都扛了过来,再坚持这点时间应该还在可以承受范围之内,故而还是偏向于来歙之谋,遂说道:“君叔之言甚是在理,朕亦觉可以一试,只是征伐之事也不可延误,软硬兼施必然事半功倍。即命大司马吴汉、征南大将军岑彭、捕虏将军马武、通路将军高峻,引军三万,南去西城,并牛邯部众一并讨伐隗嚣;命建威大将军耿弇、虎牙大将军盖延领军一万北往上邽,征讨李育、田弇蜀贼;命中郎将来歙,率征西大将军冯异、扬武将军马成、武威将军刘尚西往天水,招诱诸城讨伐冀县,中军粮草除去分派各部兵马外,皆调拨于中郎将,能招则招能攻则攻,皆由中郎将视时而定。河西大将军窦融亦领河西各部将帅随行,助中郎将征讨诸城。所缺粮草之事,就劳烦寇子翼多多费心,辅助大司徒、大司空尽快传书洛阳增拨空缺了。”
皇帝已经定下此事,诸将再无多话,寇恂虽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圣旨已出,也只得从命,只是心中已经开始琢磨起如何筹措粮饷之事了。
几日之后,各部兵马集结已毕,兵分三路依旨出征,刘秀也无他事,便与耿弇、盖延同行,亲往上邽督战,欲先拔掉李育、田弇这颗钉子,才好抽身全力征讨隗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