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事的小瑛子知道于凤至回来了,便从书房里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叠报纸。
“妈妈,爷爷是不是死了?”
于凤至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大女儿一开会来这么一句,“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自己看的,你看。”张吕瑛扬起手里的报纸给于凤至看,“我每天都偷偷地从门口的箱子里取报纸,奶娘不让我看,我越要看。”
说着还有些委屈似的,抬头两眼盯着于凤至,又问:“妈妈,你告诉我,大帅爷爷是不是真的死了?你看这些报纸上都是爷爷的名字和照片。”
望着自己女儿单纯的眼神,两个儿子也不知何时起也盯着她,顿时她撒不下着谎了,只好摸了摸张吕瑛的头,把她抱进了怀里。
“我们瑛子不哭,要勇敢,你记得爷爷教过你什么吗?”
张吕瑛一边说,眼泪一边大颗大颗地落。
“大帅爷爷说勇敢的孩子是不会哭的,爷爷说瑛子是勇敢的孩子,所以我不哭,不哭。”可是那眼泪压根抑制不住,一直在掉。
于凤至知道小瑛子现在虽然只有几岁,可是从小就是被大帅和四夫人带着的,自然学东西也早,许多同龄孩子不懂的,她都略知一二了。
亲近的人不见了,可想而知对她是对她是个多大的打击,可没想到她的伤心这么深,这倒是有几分像她。
好不容易哄睡了三个孩子,已经是深夜了,于凤至才一个人坐了下来。
下人敲门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于凤至摆手让她们下去了,现在的她哪还有心情吃饭,只盼着汉卿能早点回来,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大帅出殡的日子。
遥遥望去,远处是京城的夜晚,灯火四处,温馨落了一地,就是不知道这样的情景还能够持续多久,听六子说周围的日军好像都知道了京城的现状。
看来,打仗是在所难免的,就是不知道会是哪个时候。
于凤至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一夜,相隔异处的张学良同样难以入眠,下午杜飞阳负责的电报截获一封密电,是由京城发出来的。
当时杜飞阳拿着译好的密电沉着脸冲进来时,他的直觉告诉他出大事了,可是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心里的怒气和悲恸让他整个人阴冷了几分,他下令今晚谁都不许打扰他,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接下去该怎么做了,原先的计划是不能用了。
既然他们都这般不择手段,那就不能再心软,是时候让他们看看了。
张学良望向黑夜的眼睛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尖刀,狠狠插入了敌人的心脏,丝毫不犹豫。
第二天,于凤至大早就让小李将她送回了大帅府。
六子一早就打来了电话告诉她张家家族里的人来了。
说大也不大的事,可是他们的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就不像是吊唁的人,在这些人面前六子知道自己是说不上话的,只好将于凤至叫了回去。
于凤至刚一下车,就看见了六子,随着他一起踏进大帅府,就换了一张笑脸,毕竟那里面的人大部分都是汉卿的亲人。
她这样觉得,可有些人偏偏要挑你的毛病,想看你出丑。
“哟,这不就是我们大哥的媳妇儿吗?张家的少夫人吗?看样子这日子过得还不错嘛,居然连爹的祭日都这般闲情,居然还在笑,真是没规矩!”
说话的女子身着妖艳华服,头上晃荡的步钗看样子都有些旧色,应该有些年头了,于凤至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想起了她是谁。
于凤至从来不是那种爱计较的人,可是却很爱汉卿,凡是想要损害张家的人,她都不会放过,即便是得罪人她也不怕。
在她的世界观念里就是自己爱的人,守着的人,即使奉上性命也愿意。
“大哥?呵呵,谁是你大哥,我怎么不知道汉卿何时有了妹妹呀?”步伐沉稳,一身白素衣缓缓地走到了厅堂的上方,“怎么,坐在这儿也不怕折了腰?”
“你……”
厅堂的正上方坐着的是张学良的二弟妹,元氏,而刚才那个张扬的应该是四妹吧。
六子在进来的路上就将她们之间的事说了一个大概,而为什么四夫人却不见了,于凤至心里一直有些疑惑,像这样的情况她不应该在场吗?
再怎么说她也是大帅生前最有份量的人,大家自然是不敢动她的,可是扫了一圈,于凤至并没有见到四夫人的身影。
见元氏还不想让,死撑着,于凤至脸色瞬间难看极了,染上了怒气,“再说一次,让开!这儿还轮不到你来坐!”
于凤至身上突然散发出来的冷气倒是镇住了元氏,只能不甘,又害怕地移到了右下方,和其他人一起坐着。
她并没有立马坐下,而是叫了六子过去,附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六子就转身出去了,随后便带着两个人抬着同样一张椅子进来了,众人都不解地看着。
六子指挥着人将刚才被元氏坐过的椅子撤了下去,重新放了一张新的去,于凤至才不慌不忙地坐了下去,一举一动都透着淡然,好像这是很平常的事一样。
这样的动作无非是打了元氏的脸,而且还恰好地给其他人做了个警告,坐在一旁一直没开口的三个男人脸色也很难看。
“我想汉卿不在府上,并不代表大帅府就没人了,可以随你们玩闹。”白玉般的指尖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那声音让在座的人心也跟着颤抖,“不知道你们把我这长嫂放在哪儿了?居然敢坐在这儿来?胆子可真是不小呢!”
无名带笑的于凤至更是可怕,“三弟,想必你比较了解你大哥了,对吗?”
被点名到的张学斯有些懵圈,只能有些木楞地点了点头,“回大嫂,还好。”
于凤至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接着说:“那就麻烦你告诉一下不懂事的人,如果触犯了张家的规矩会怎样?”
“大嫂,这……”
“你这女人别在这儿耍威风,我才是这儿的主人,你不就是大哥娶回来的外人,我们家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刚才吃了憋的四妹张怀芳怎么会甘心呢,直直站了起来,指着于凤至,一吐怨气,然后又对着张学斯,“三哥,你不用怕她,别听她的话,她不就是个外人,我们才是大哥的亲人!”
六子听了这话都忍不住看了看于凤至的脸色,怕她承受不住。
这话听在于凤至的耳朵里是不好受,可是这也是事实,她的确是个外人。
她不能反驳,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这安静的期间气氛异常的诡异,其他人都觉得他们这位长嫂要发火了,都在心里为四妹捏了一把汗。
显然只有于凤至本人才知道,她此刻的心有多少慌乱,就在她想要说算了时,一袭风尘仆仆的身影站在了厅堂门口,逆光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
“外人?说谁是外人?”
“你?”
“你?”
“还是……你?”
张学良拿着帽子的手一一指过张学斯、张怀英和元氏,漆黑的眼眸连带扫过不怒自威,他们都只是低头否认,不敢说一句话。
他们知道既然大哥都这样问了,想必方才的话肯定是听到了,如果再多说什么惹他不高兴,那可真的是自寻死路一条。
干脆闭嘴不说,说不定还能捡一条活命。
张学良可没想到自己一回来居然还有这么一出戏等着自己,就在于凤至问张学斯是不是了解他时,他就站在门口了,只是没有马上出现。
他想瞧瞧他不在时,这些人是有多猖狂。
可是当他看到那小女人被人说是外人时,那眼神一闪而过的哀伤让他待不住了。
环视一周,张学良坐在了于凤至旁边,伸手点燃了一支烟,顿时香烟的味道遍布厅堂。
“怎么,没人出来给我说说吗?都没长嘴?”
漫不经心的语气像是在和人商量,可大家都不是傻子,这时候出去肯定没命了,便都梗着脖子假装不知道。
掐灭烟头,张学良转头看向了身边一直走神的小女人,心里有些失笑,想必只有她才有胆儿在他面前走神了吧!
“少夫人,可有兴趣给我讲讲故事吗?”
于凤至抬头同样看着他,那眼里分明带着哂笑,却夹着一丝宠溺,让于凤至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有些慌急,便脱口而出,“没兴趣。”
丝毫没顾忌他的面子,随即有些赌气地说道:“既然汉卿回来了,那这些事自然轮不到我了。六子,送我回沁园吧!”
张学良并没有生气,朝着六子点头,便让他们离开了。
没了自己顾及的人,那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了。
“老三,刚你嫂子说的话,是没听见吗?要不要我再给你重复一遍?”
瞬间低了八度的厅堂温度,低气压迅速满布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张学斯只能倒霉地开了口,“听听……听见了,不用重复,不用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