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看着躺在卧榻上的扶苏,却怎的都不能将他与那野人看作一个,于是惴惴不安地问:“你还好吧?”
扶苏笑道:“姑娘这是在紧张在下吗?”
扶摇满是愧疚,此时也不恼了,说道:“方才见你功夫了得,怎么我轻轻一推你便跌下去了?”
扶苏听了,连忙捂着胸口,疼道:“轻轻一推?姑娘的手劲大得厉害,差点要了在下的性命!”
扶摇一听,深知自己方才不知轻重,顿时难过起来:“沐清师兄去找了大师兄,待会儿给你瞧瞧,你若哪里伤病了,我自然让你讨回来就是了。”
不过片刻,华椿从门外走了进来,替扶苏问过脉后却心里纳闷起来。思虑再三,将扶摇拉到一边说道:“脉相好端端的,哪有他言语得那样严重,怕是他唬你呢!”
扶摇一边思虑着,一边回头去看,却见扶苏坐在榻上强忍着笑出声来,扶摇见此方知自己上了当。扶摇伸手要打却被扶苏拦住,只听他笑道:“姑娘好身手!在下领教了!咱们不打不相识,若不是姑娘把在下忘了,此刻怎会如此热闹!”
“我好心救你,你却忘恩负义!”扶摇说完,气冲冲地向外走。
扶苏见扶摇生了气,赶忙趿拉着鞋子上前道歉:“姑娘莫气了!在下方才与你打趣呢!姑娘的大恩大德在下没齿不忘!你看我衣衫凌乱的,姑且先在这里草草赔礼,他日定斋戒沐浴,添戴新冠新服,抬着花红谢礼登临贵府叩拜感恩!姑娘,在下错了!”那扶苏作揖赔了理,抬头看了一眼,又道:“姑娘若气不过,在下站在这里,任你拳打脚踢绝不喊半句痛,只要姑娘泻气就好!”
扶摇看扶苏态度如此诚恳,又见他满面淤青,思量着虽无内疾,可那额头上的外伤确是千真万确的,顿时心软下来,说道:“我原谅你便是了,那日若不是你抵住了怪物的利齿,我早已呜呼哀哉了。你莫在这里站着,赶快回榻上躺下。”
扶苏听此,霎时间安了心。只听扶摇又说道:“只是,你须告诉我,你是怎样变作那野人的?又是怎样换作人形的?”
扶苏连忙倒了盏茶递给扶摇,说道:“自然要告诉姑娘的。在下姓陆,因母亲酷爱《诗经》中的《山有扶苏》一篇,便取了其中的‘扶苏’二字为名,特有香草佳树之意。祖居崂山,自太公起家中男丁皆以习武为训,姑且算得上是出自武术世家。家里开了间‘陆公镖局’,做押镖买卖。去年除夕,家里忽然来了一位姑娘,那姑娘抬了三口箱子来托镖,须在今年的十月十三日之前送至淮州的醉湖别苑。因为在下的父亲与叔伯尚在押镖途中,因此家中已经没有镖师可以走镖了。正欲回绝之时,那姑娘竟泣涕连连央求了母亲好久,母亲实在不忍心,便让在下应承了下来。”
扶摇好奇道:“那箱子里装的是何物?”
陆扶苏点头道:“既然要走这趟镖,在下自然要过问一番。那姑娘打开箱子,我探头去看,竟发现其中放着三尊泥塑,那泥塑做成了孩童模样,两男一女,样子栩栩如生。我正奇怪这泥塑的用处,却听见那姑娘说自己的三个弟妹在大火中烧死了,这泥塑便做成了他们的模样,需要在良辰吉日送至淮州的家好好下葬。那姑娘还说怕镖局觉得晦气便用箱子装了送来。我心想,镖局既然开门迎客,哪有挑剔客人的想法,便又问她要不要同行回乡,她说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处理过后自会回乡。见她这样说,我便不再过问。临走时,那姑娘留下了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嘱托了一句‘千万不要打开箱子’便离开了。因为在下是第一次押镖,因此母亲安排了耀武、扬威两位武师同行。本是一番顺畅的,可是偏偏到了桐州却发生了意外。”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一十七八岁的少年,名为烟客。只听他道:“小师妹,师父唤你去正殿一趟!”
扶摇正听的入迷,哪肯离去,说道:“烟客师兄,你先去,我片刻就到!”
烟客见扶摇如是回答,便哄道:“我已站在这里许久了,见你听得入神不忍打断,你若再磨磨蹭蹭,师父可又要罚你跪香了!”
扶摇听此,连连咋舌,忙道:“烟客师兄,你惯会用师父吓我,我这便随你去,陆公子的故事我回来再听!”
扶摇与扶苏匆匆道别,便随着烟客朝正殿走去。那烟客着一身紫衣,见扶摇满脸意犹未尽,便道:“那陆公子的故事,也曾与我们讲过。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我与你说一说,好不好?”
“好好!师兄你快讲!”
只听烟客讲道:“那日,陆公子与那两位武师路过一家旅店歇脚,要了一坛酒、一只肥鸡、五斤牛肉以解腹中饥馁。正在餐饮之时,邻桌来了三位男子也要了酒食来吃,那三人穿着薄底粉靴,一副短打模样,本是擦肩而过,不曾相识。却不曾想,酒过半巡,其中一男子竟抓着店家女儿的手腕,要她随三人走一遭。那店家是一五旬老儿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哪里是那三个男子的对手,那女儿力弱,怎能挣脱那男子的手心。就在此时,陆公子与那两位武师拔刀相助,与那三人打斗起来,打斗之间只听其中一男子吼道:‘我们本是捕快,那父女俩才是江洋大盗啊!’陆公子见那父女惊恐之状哪里肯信,使出招数将那三人赶跑了。父女俩千恩万谢,特地拿出了珍藏的好酒出来酬谢,那陆公子听了男子的话也多了几分心思,酒便少饮了些。”
烟客说到这里便停了下来,扶摇赶忙问道:“怎么不说了?”
烟客答:“好师妹,让师哥歇歇吧!”
扶摇哪里肯,催道:“快讲!快讲!”
烟客只好接着讲:“三人本是酒量过人,却不知怎的,喝了店家给的酒后竟然头脑昏沉,只得暂且到客房休息片刻。入夜时分,陆公子听见窗下有轻微的响动,赶忙去看。却发现那父女俩正穿着夜行衣,催着那驮着三口箱子的马车往路边跑。陆公子赶忙去叫两位武师,可那两位武师喝了酒后竟然身体绵软,使不上力气。陆公子顾不得那么多,破窗而去,拦住了二人的去路,那二人左右开工,打得陆公子应接不暇,这时他才知道白天那三个人确实是捕快,自己误帮了坏人。几番争斗后,那二人抢了两口箱子便匆匆逃了。陆公子本想去追,却奈何此时手脚也发软起来,只得带着那剩下的一口箱子赶回旅店。到了旅店,陆公子本想叫上两位武师奋力去追,却发现那两位武师不见了踪影,他们的鞋袜衣裤皆在,连随身的佩刀也留了下来!陆公子立时慌了神,不知所措之际,忽然听到那箱子里传来异响,正欲开箱之时,猛然想起那姑娘所说的莫要打开箱子的言论,可不想,那箱子里的声响愈演愈烈,而后竟然传出了孩童的啼哭声。”
此时的扶摇瞪大了眼睛,一副惊讶的样子。烟客见此,忙问:“你若害怕,我便不讲了,可好?”
扶摇哪肯让人说她胆小,说道:“你讲便是了!”烟客刚要开口,却听见扶摇又插了一句:“师兄,你且徐徐地讲给我听。”
烟客听此,缓缓开口:“陆公子连忙开了箱子,却不曾想那箱子里果真关了个小女娃。陆公子心里称奇,出发时他检查过,那箱子里确实放的是一尊泥塑,怎么如今就变成了活蹦乱跳的小孩子了?那小女娃见了陆公子,连忙嚷道:‘歹人!你把我兄长关在哪里去了?’陆公子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回道:‘我连你都不认识,怎会知道你兄长在何处!’那女娃恼了,朝着陆公子的脸吐了好大一口口水,而后趁着陆公子擦拭之际溜出箱子跑了。那陆公子自被吐过口水之后,竟然头昏眼花,四肢酸痛,不过半日,身上竟长起长毛,再后来,他更加觉得神志不清起来,怕是得了失心疯了!”
“小师妹!六师兄!师父催你们去呢!”说话的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名唤羽流。只见他团脸大眼,面如傅粉,着玄色短褂、碧色下衣,急匆匆地跑过来。
三人赶忙向正殿跑去,只听扶摇问道:“那陆公子又怎会落到胡族汉子手里?”
沐清道:“师父怕是有急事交代,不能与你详说,你若要想听我便草草与你讲一讲!那陆公子神色恍惚之间跑出了旅店,半途中遇到了一位胡族汉子,那汉子背着猎弓正捕获了一匹猞猁,彼时陆公子尚有一丝清醒,连忙向那汉子求救,告诉了他事情的起始因果,说完便沉沉地昏了过去。等他醒来之时竟然发现自己口舌发木,吐不出半个字来。更为骇人的是他竟被那汉子称作崂山野人拉到了水瓮街,差点成了桌上鱼肉。再后来便是被你救了,你未醒的这些时日,师父化了那化畜的妖法,陆公子才重得自由之身。”
话音刚落,三人已到达正殿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