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苓？”她打量着他手里其貌不扬的东西。
“在羌国，它叫松苓，在狄国，它叫玉苓，在越国，它叫白苓，在我们祁国，它叫茯苓，不过……也有人叫它云苓。”
“云苓？”她惊讶的看着他。
这是她的名字呀！
她……她竟会和这东西有相同的名字。
她只听说过茯苓，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东西有这么多种叫法，还有，她也是第一次见到它完整的样子。
原来茯苓竟这样难看，通身黑褐色，坑洼不平，就好像现在的她，丑陋不堪。
他看穿她的心思，看着手里的茯苓，“不要看它其貌不扬，它可是良药。”
说着，他划开那团疙瘩。
顿时，云苓的眼睛亮了起来。
在这团黑疙瘩里面，竟洁白如雪。如果不是亲看到，她不会相信，那样丑陋的外表之下竟是这样的内在。
她看着无伤把一颗颗丑陋无比的茯苓放进竹篓，“走吧，我们回去。”
采过茯苓，无伤满意而归。
“回去？”云苓惊讶，“就只有这一种？”
“足矣。”他自信点头。
看着他回去，她满心疑惑的跟了上去。
才回到清音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两人停下，回身看着高明策马归来。
不是说回去取东西，竟然这个时候才回来，云苓打量着他，却见他身上什么也没有带。
高明把马拴好，来到无伤面前，“东西已经取回。”
无伤淡淡的点头，朝着云苓，“随我来。”
她看着无伤熟练的将茯苓洗净蒸煮去皮，她也学着他的样子一起做着。
因为厚重的伤疤，她的手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灵巧，甚至可以说是笨拙。
清洗茯苓的时候，她竟洗不干净那坑洼的表面。
越是洗不干净，她就越要清洗干净，可无论她怎么做都做不到。
看着她和自己较劲儿的样子，他安慰她，“你已经做了许多，剩下的我来。”
她不肯，固执得偏不放手。
是越是着急，就越忙中出错。咚的一声，茯苓掉在地上。
她低头看着，心中乱糟糟的。
她怎么成了这样，这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他默不作声的走到她面前，低头把她脚下的茯苓捡起，“不要心急，会好的。”
他的话如甘霖洒在她的身上，他的目光如暖风笼罩在她身上，她的怨气不知不觉的消退几分。
她无奈的看着他，见他眸中带着笑意朝她点头，“去吧。”
她知道她在这里不但帮不上忙还要添乱，也只好默默的转过身。
远远看着云苓回了房间，高明走进无伤的房间。
无伤做着手里的事，听着高明说道：“一切如先生所料，他们在般若寺并未发现什么，又在城中搜寻，弟子回来之前，他们已经走了。”
“知道了。”无伤的声音淡淡的。
高明却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还有事？”他连头也没抬。
高明想了想，“先生，这样真的好吗？”
无伤的动作倏然止住。
高明看着无伤，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可高明还是意识到了什么，“是弟子话太多了，弟子告退。”
高明朝无伤一拜，退了出去。
无伤却没继续方才的事，他静静的看着某处，若有所思。
……
房间里，云苓看着自己的一双手。
她几乎连眼睛也不眨，眼神从失望到厌恶。
突然，她攥起拳头。
这样的一双手，连最普通的东西都拿不住，如何能提起刀刃！
虽然有无伤哥哥的悉心照料，可她伤得太重，恢复原状怕是没有希望了。
照这样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去报仇啊！
她颤抖的双手不小心掀翻了桌子上的茶杯，哗啦一声，茶洒了出来，溅在她的手上，烫到她尚未痊愈的伤口上。
“啊！”她忍不住站起来痛呼，甩着手上的茶水。
这一甩，手肘又碰到了身边的搁架，上面的东西哗的掉了下来，洒了一地都是。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东西，没工夫理会，对着手指吹着气以缓解疼痛。
吱的一声，门被推开。
听到房间里的动静，无伤立刻过来。
一看到桌上倒着的茶杯和凌乱的地面，再看到云苓的样子，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没有任何责怪和安慰的话，他走到她身边，托起她微红的手。
拉着她坐下，他认真的为她处理伤口。
“好些了？”他看了她一眼，扶起歪倒的茶杯，起身去拾那些散落在地的东西，有条不紊的把它们重新摆放回去。
她看着他，心中才渐渐平稳，“嗯。”
是她太心急了。
她太想报仇，才会做什么都耐不下心。
被她弄乱的东西恢复了原样，无伤转过身，“去用饭吧。”
……
正厅里，高明已经等候在这。
云苓跟着无伤，看见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三道清淡的小菜，一小盆清汤，三副碗筷放在桌边。
三个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对于云苓来讲，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她很费力的才拿起筷子，明明是很好夹的菜，可她怎么也夹不起来。
当她再次去试的时候，另一双筷子来到她的筷子旁边，轻轻一夹，送到她的碗里。
她低头看着碗里的菜，视线移到那双筷子的主人身上。
高明不以为然的看着她，淡淡的说了句，“不用谢我。”
无伤的脸上露出笑意，那表情仿佛在对她说：吃吧。
云苓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已经快被冰冻的心，竟有了一丝暖意。
她看了两人一眼，低头吃了起来。
“这菜，好香。”云苓不吝惜自己的赞叹。
明明就是粗茶淡饭，却别有一番滋味。
无伤看着她，“是高明的手艺。”
云苓看向高明，这个不苟言笑的年轻人也是有些本事的。
高明没有应声，他的筷子突然停住。
云苓看着他如有心事的样子，见他慢慢开口，“许久不曾这样了。”
顿了顿，“我以为，我再也没有家了。”
自从十年前家破人亡，高明和高朗就过上了四处漂泊的日子，虽然后来遇到了无伤，他们也只能以弟子的身份跟随无伤。
如今坐在这里，他想到了十年前，一家人围桌而坐，谈笑风生。
话落在云苓耳朵里，她的筷子也停在半空。
这里对于高明来说也许是家，可她还有夫君和孩子呀，这里怎么能算是她的家！
“苓儿？”
看着云苓呆滞的表情，无伤也停下筷子。
云苓仿佛没有听到，呆呆的愣着。
“苓儿？”他又唤了一声，她才反应过来。
“我吃好了！”她连看也没有看他，突然放下碗筷。
因为走的急，她差一点被凳子绊倒。
看着云苓的背影，高明突然意识到，“是我说错了话。”
良久，无伤却摇头。
……
云苓呆呆的坐着，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
生下孩子的第二天，她的孩子就被人带走。
她只见过自己的孩子一面，甚至连孩子有没有胎记也不清楚。
高明告诉她，孩子已经被云家人送进宫，由云榛抚养，这一切都和白卉推测的一样。
她愤怒至极，但又庆幸，她的孩子没有和她一样遭遇灾祸。
那么，他应该已经见到孩子了吧。
一想到他，她的心就像碎掉一般的疼。
她好想他，好想见到他，告诉他发生的一切。
可是，在他心中，世上早已没了她这个人，现在的她容颜尽毁，就算此时此刻站在他的面前，他也认不出她了！
要怎么样，她才能让他知道，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呀！
对！她的笔迹！
她的字是他教的，他一定会认得出！
她踉跄着来到桌边，慌张的研着墨。拿笔的时候，她才恍然。
她握笔的手抖得厉害，笔尖下面，是一个个歪七扭八的字。
“为什么！”
她怒斥一声，用尽全力丢掉手中的笔。
低头盯着方才写下的那些不成形字，眼泪啪的掉了下来，落在纸上，晕了墨迹，那些字成了一团一团的，再也辨不出样子……
……
夜很深，云苓却睡不着。
闭上眼睛，她的脑袋里就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几乎每一天，她都要受这样的精神折磨。
抚了抚额头，她呵了口气，走下床。
打开房门的那一瞬，她的手停在门板上。
院子里，高明正在练剑。
他身手矫捷，姿态轻盈，她能想象到，他自由穿梭在宫中去搭救她的样子。
他也想到了云杞，若是有人肯教他功夫，他亦会是和云棠一样威武的将军。
一套功夫练过，高明转身看着云苓。
她看上去好了一些，只是在月光下也能看出那红红的眼睛。
他收了剑，自然了走过来站在她身边，“睡不着么？”
她默认，仰头看着天上的缺了一个角的月亮。
他随着她的目光望着天上，“我们都像它一样，我能懂你心里的痛。”
她侧过头，看着他毫无光彩的双眸，心也跟着软下几分。
她失去了她的孩子，可她至少知道，她的孩子还活在世上。而他，再也无法见到他的亲人。
“十年前，我也和你一样，放不下，忘不掉。”他目光悠远，“也是这样的夜晚，我亲眼看着自己的至亲死在贼人的刀下。”
云苓略显惊讶的看着高明，如果他不说，她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他有过这样的惨痛的经历。
“那你……”她欲言又止。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我没有放下，从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