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一疼,握住他双肩的手倏地一松。
那场大火将整个芳菲阁化作灰烬,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才死里逃生。不只是她的脸,她的身子只怕也遭受了削肉蚀骨的痛。他像是怕碰疼了她,虚扶着她,“你知道吗,得知你出了事,我直奔云府,当我看到那一大片断瓦残垣,心有多疼!”
她平静的模样让他心疼,“为什么隐瞒?明明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能说。”她摇头。
“为什么?”他不解。
“有人会要了我的命。”
“什么?”他惊愕不已。可是看她的样子,根本不是说笑,他变得更为严肃,“是谁?”
“云家!”
云苓在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脸色出奇的宁静,语气虽缓,却像是要将这两个字嚼碎了一般。
楚元昊以为自己听错了,“云家?”
他不敢相信,“云家人怎么会害你?你就是云家人啊!”
云苓声音清冷,“在云家人眼里,从来只有云家嫡小姐,哪里有我。他们在我生下皇子之后,为保云榛的后位,不惜将我置于死地!”
“你确定?”他还是无法相信。
“王爷不相信我么?”她刷的抬眸,“那只管去问云杞,云家人的所作所为他全部看在眼里,正是他舍命救我,我才有机会对王爷旧事重提。”
楚元昊张着嘴,半天才发出声音,“竟是这样!”
他紧紧的握起拳头,“虎毒不食子,云戈怎能如此!本王这就吩咐刑部订他的罪,凡是参与过这件事的人一并拿下!”
“王爷且慢。”和他的急切不同,她稳重的看着他,“王爷就这么去,他们岂会承认?”
“不是有云杞可以作证!”
她冷静分析,“且不说云杞不在京城,就算他在,他已经离开云家,他是如何与云家决裂的王爷很清楚,此事几乎人尽皆知。谁都知道襄王与云戈不睦,如果由云杞指认云家何以服众,谁会相信呢?而且大敌当前,实在不宜追究云家的事。”
“那该怎么办,难道你受的苦就这么算了吗!”
“并没有。”她摇头,“此仇我永不能忘,我忍辱负重三年,还急于这一时吗?”
他信誓旦旦,“我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她微微朝他欠身,“王爷可都安排妥当了?”
他一怔,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你真的决定了?”
“王爷已然知道我的身份,就该明白我的心。”
他苦笑,“你的心里,还是只有他。”
她不否认,“既然王爷懂我,还犹豫什么呢?”
“正是因为知道了你的身份,我才更不忍心,如果皇兄在,他也绝不会答应的。”
“王爷不想我复仇了吗?”
他被她问得一愣,“什么?”
“只有皇上回来,才能彻底查办云家,还我公道,所以,王爷不能再犹豫了。”
他长长的呵了口气,态度终于软了下来,对她点点头。
……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云苓一个人坐在夜色中。天上的月亮缺了一个角,就像她的心,残缺不全。
她并非意气用事,在做决定之前,她思虑过,决不可白白的牺牲自己,只是她一点把握也没有。
要是无伤哥哥在就好了,她这样想着。这世间从来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对了,他给她的锦囊还剩下最后一个。
前面两只锦囊,都帮她顺利的度过难关,但愿这一枚也能助她一臂之力。
她将锦囊握紧掌心,双手紧握放在胸前,如祈祷般闭上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她的脸上映出孤注一掷的表情,刷的撤开锦绳,拿出里面的白色绢帛。
捧着绢帛,她微微皱了皱眉,又仔细的看了看,将绢帛翻了过去。
看着另外一面,她脸上的诧异更浓,这,是怎么回事?
纯白色的绢帛上面,空无一物,她借着月光翻来覆去的看了两遍,也没看见半个字。
是无伤哥哥弄错了吗?她将绢帛抓在手里。
不会的,她的无伤哥哥绝不可能犯这种错误。可若不是弄错了,他怎么会什么都不写,她要这样一枚锦囊有什么用!
渐渐的,她似乎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常常说,有些事,要看天意。
这件事,便是如此吧。
她无奈的摇摇头,将绢帛放回锦囊,看来连他也帮不了她了呢。
她并不怪他,反而对他更加思念。此番一去凶多吉少,也许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她从怀里摸出玉佩,那是她临行之前从他那里讨来的。
指腹轻抚着玉佩上的纹路,不得不说这真是一块好玉,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她的无伤哥哥竟有这样一个宝贝。
只是玉石再宝贝,也代替不了无伤哥哥,想着过往的事,她的眼眶倏地红了。
她将玉佩举起,想对着他一样对着玉佩,神色认真,“无伤哥哥,假如我不能回来,就下辈子再来找你,你还是我的哥哥,但要做我的亲哥哥,好吗?”
月光投在玉佩上,映出点点微光,云苓扬起唇角,“你答应了哦!”
不远处,有一主一仆两个人从佛堂回来恰好经过这里。
庄宛宜神色凝重的问方华,“你看她手里的那枚玉佩……”
方华闻声望去,看见云苓正举着玉佩说着什么,看到玉佩的一刻,方华的眼神一滞。
这个细微的表情落在庄宛宜眼里,她立刻问她:“你也觉得眼熟,对吗?”
方华又看了看,转过头,“离得太远,奴婢也看不大清楚。”
“是吗?”庄宛宜打量着方华,发现她脸上的紧张一扫而光。
她又看向云苓,发现云苓已经将玉佩收了起来,起身起来。
方华看着愣神的庄宛宜,“太后这是怎么了,那丫头的玉佩有什么好看的。夜色深了,奴婢还是陪您早些回去吧。”
“你不觉得那玉佩很眼熟吗?”庄宛宜忍不住再次问出。
方华一笑,“天下的玉石本就都差不多,太后觉得眼熟也不奇怪。”
“可是……”
庄宛宜还要再说什么,被方华打断,“太后一定是这些日子为国事操劳太多,才会看花了眼,咱们还是先回去吧。”
正说着,一阵夜风袭来,方华连忙体贴的为庄宛宜紧了紧斗篷,“起风了,天又黑,太后小心脚底下。”
“嗯。”庄宛宜也只好答应,可目光还忍不住看向云苓刚才呆的地方,心中若有所思。
……
北上的人马不多,只有一队护送云苓的侍卫,这些侍卫都是楚元昊精挑细选出来的,这一次势必要把云苓安全送到北境。
云苓神色冷漠,对于这里,她没有什么留恋,“我走了,王爷请回吧。”
“等等!”他连忙唤住正要转身的她。
“王爷还有事?”
他看着她,终究没有说什么。
上车之前,她朝着颐和宫的方向望了一眼,“有一件事,我想拜托王爷,如果我不能回来……”
他的长指轻轻按在她的唇上,“我会好好照顾殿下,你也一定会回来。”
她眼神微动,深深朝他一拜,所有要说的话都含在其中。
熹微的晨光中,楚元昊看着远去的马车,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夏希淳在楚元昊身边停下还有些微喘,因为楚怀卿服药的时候吐了一些,她错过了与云苓的道别。
自云苓进宫,就波折不断,她逃过了那些女人们的歹毒心思,却没能逃过他。即使像自己一样心如止水,在做这样的决定之前她也会犹豫,而云苓就这么义无反顾的走了,“她对皇上,竟这般情重。”
楚元昊没有应声,转过身看着她。
夏希淳微怔,“王爷?”
她眼看着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不解,“这是什么?”
“她留给你的。”
夏希淳把信打开,看着上面秀气不失力道的字,脸色渐渐变了。
一封信看过,夏希淳一阵失神,她缓缓抬眸,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神,“怪不得,她会那样决绝。”
半晌,她转过来,“王爷早就知道了?”
楚元昊摇摇头,夏希淳又看了看手里的信,“我早就觉得她的身份没那么简单,却没想到……她真的受了太多苦。”
她长叹一声,将信紧紧握在手里,“她交代的事,我会帮她完成!”
……
云苓很快再次见到了云杞,他晒得黑黑的,看上去瘦了一些,看到云苓,他一脸惊喜,连忙奔过来,“大人!”
“阿杞!”她看到他的左上臂还绑着绷带,心疼的轻轻抚在上面,“疼不疼?”
云杞连忙摇头,“小伤而已,不碍事。”
他十分清楚云苓来这里的原因,除了亲人相见的喜悦,更多的痛苦。
他看着云苓,心中满是对狄人的愤恨,他想安慰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不善言谈的他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她伤心。
她看出他的心思,岔开话题,“襄王呢?”
云杞早已喉咙泛酸,轻咳了一声,侧过身,“在里面。”
卓靖川的房间里还铺着边境图,他一身盔甲一副随时备战的样子,她进来时,他还在对着那张地图思考着什么。
“兄长。”云苓看着他,他的表情严肃,就像整个北境萧杀的气氛。
卓靖川望着云苓,眼中流露着敬佩也有疼惜,“你才到北境,先稍作歇息,为兄会安排好一切。”
云苓却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