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伤看着她,没有回答,她的心顿时跌到谷底,转过来看着高朗,“你刚才说,无伤哥哥能好起来,对吗?”
高朗的沉默让云苓心中更痛,“他修养些日子,就能好的,对吗?”
高朗无奈,“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先生双手的伤伤口太深,被利器硬生生的将筋脉割断,只怕……再难复原。”
“不会的!不会的!”云苓被迎头痛击,“你有办法对不对?”
高朗一叹,代替了所有回答。
云苓抓着他,“你是无伤哥哥最信赖的弟子,你一定有办法,我们一起想办法,好不好?”
高朗反手轻拍拍云苓的手,安抚着她,“我会想办法的,可是,我不能保证一定能医好先生的伤,希望太渺茫了。”
云苓刷的转过身,来到无伤的床边,“无伤哥哥,你有办法,对吗?我知道你自己不能施药,你告诉我,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无伤只是摇头。
“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吗?我学得很快的!”云苓向他保证,“你不是说我有天赋吗,和你在清音台的那三年就是最好的证明啊!”
“没用的。”无伤眼神平淡,“双手的筋脉最为精细,就算勉强可以接上,也恢复不到原来的样子。”
她的眼中露出光泽,“那就试一试呀!”
他依旧摇头,“就算你能学得会,也过了最佳医治的时间,我的这双手,注定是要废掉的,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不会的不会的!”云苓连连摇头,“你相信我,我会学得很快的,我一定要医好你,哪怕用我的手去换,我也要只好你!”
目光落在无伤那双肿胀而毫无血色的手上,她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一颗接着一颗。
她不说话,只是无声的流着泪,目光中尽是自责。
无伤看着这样的她,禁不住呵了口气,“过来。”
云苓微怔,不敢相信无伤的话。
她始终认为是她把他害成这个样子,他方才说不怪她不过是出于出家人的善心来安慰她,可是现在,他眼神没有半分责备,像从前一样唤她过去。
她看了看他,终是听话的向前迈出步子。
“坐下。”他用眼神扫过床沿,示意她坐在这里。
她听话的坐在他身边,听他缓缓道来:“你不用太过自责,我有今日之祸,只因我的命里有此一劫。”
“你……”云苓不大明白,“什么意思?”
“那时我年纪还小,我师父告诉我,我的命里将会有一劫。我问师父如何才能避过,师父说:离开富贵之地,便可此生无忧。”
云苓顿时明白,“那他说的富贵之地,就是皇宫了?”
无伤点点头,“师父没有明说,但我猜到,他是这个意思。那一年我患了一场重病,久治不好,师父便待我离开京城,没想到我竟然奇迹般的好了起来。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回来过京城,师父更是叮嘱我,除非万不得已,不可再回去。”
“可你却为了我……”云苓泣不成声,她没想到自己的坚持竟然害了他。
“你并不知道这其中的隐情,我不怪你。”
“你可以告诉我啊!如果我知道这件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坚持让你来冒险的。”
“你不懂。”他望着某处,“就算我不走这一趟,也难逃此劫。”
“为什么?”她不解。
“因为我的身份。”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某个人,“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我这一生都没有办法和皇宫脱离。”
云苓的心一疼,两行眼泪刷的流下来,“让你进宫的是我,让你见到太后的也是我,让你知道自己身份的也是我,说到底还是我害了你。”
“不。”他坚持,“这是老天给我的报应。”
“为什么给你,要给也该给我呀!”
“你还记得,你让我教你学医的事吗?”
她点点头,“是,我要以医者身份进宫,所以恳求你教我医术。”
“那你可知道,在司州时,我为何不肯教你?”
云苓猛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母亲常常患病,每次都要无伤亲自给母亲医病,她就动了学医的心思,可她无论怎么求他,他也不肯教她。
“我算过你的命格,你不可学医,一旦你学会医术,必然是经历过了脱胎换骨般的折磨。”
云苓在明白他意思的同时,突然想起一件事,“可是,周昆接我回云家的时候,你曾主动要教我医术的呀。”
“因为我想让你留下。”
“为什么?”
“你和我一样,都不可以去那些富贵之地。”
云苓终于明白他的意思,他们两个人,一个是祁国皇长子,一个是羌国郡主,两个人明明贵为皇亲贵胄,却无法享受到本应该有的尊贵,这是天意。
“你还记得你让我帮你卜的那以卦吗?卦象上看,你是皇族命格,可卦象太乱,我不确定你是出身皇族还是嫁入皇族,但后来卦象乱了之后,我才发现,你是凤格。”
“凤格?”她惊讶不已。
“虽然你是凤格,可你不可进宫,然而一旦回到云家,你必然有数不清进宫的机会,所以我才以医术为条件让你留下,却终究没能留住。”
“你做的这些,不都是为了我好吗,老天为什么还要惩罚你,为什么要惩罚一个好人啊!”
“那是因为,我将天机泄露的太多。”无伤目光悠远,“我一早就知道了你的命格,处处想以自己之礼让你远离危难,高明高朗半夏冬青,都是我的人,让他们在你身边,就是想让你能远离灾祸。可我还是没能保护的了你,看着你奄奄一息的样子,我满是自责。你一遍遍的求我教你医术,我并非不想,而是逆天而为,所以终于有一天触犯了天意。”
“无伤哥哥……”她才知道,他竟为她做了那么多。
“所以,这一切都与你无关,我泄露了太多天机,上天岂能饶我?”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云苓看着他的眼睛,心疼的问着,“如果你不管我,你就不会受今日之苦了呀!”
“我做不到。”他看着她的眼睛,只说了这四个字。
她怔然的看着他,身为出家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淡淡的,她从来没在他的眼中看到过任何感情。
可就在刚才,在他看着她的某一个瞬间,她突然觉得他的眼神像极了楚元昭。
也只是一瞬间,他就移开视线,低垂着眸子,隐去了全部心思。
短短一眼,她一切都明白了,她不想再追问,那个眼神足以让她铭记一生。
高朗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息敲击着云苓的心,她郑重的看着无伤,“我一定要将你医好!”
“别耍小孩子脾气了。”无伤看着她,淡淡一笑,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他的眼中充满了宠溺。
“我是认真的!”云苓正色,“不管用什么办法,不管要花费多少时间,我都会把你医好,你相信我!”
“我信你,可你有你的人生,你的劫难已经过去,不能再把时间都浪费在我的身上。”
“我不能这么自私啊!”云苓一阵伤感,“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总该为你做些什么,哪怕让我试一试,好不好?”
……
云苓似乎又回到了在清音台的那段日子,每天把自己泡在太医局,尝试各种方子,时不时的用自己的身子来实践。
看着云苓的手臂上千疮百孔的样子,高朗忍不住道:“你真的要这样吗?”
云苓拿着药,只是淡淡,“和无伤哥哥相比,我这又算的了什么。”
“不如用我的吧。”高朗挽起袖子,把手伸到云苓面前。
云苓抬头看了他一眼,感激的一笑,却还是握着银针在自己的手上扎了进去。
“你……”高朗没有办法,也拿起一根银针在自己的胳膊上扎下去。
“你干什么?”云苓惊讶的看着他。
他不紧不慢,“当然是和你一起试药。”
云苓心中感激,朝他露出一个满含谢意的笑容,不再多说什么。
……
一连失了许多办法,无伤的双手都不见好转,眼看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云苓开始着急了。
时间耽搁得越久,那些断掉的筋脉就越不容易复原,如果再这样下去,无伤的双手真的有可能废掉。
当她又一次失败的时候,眼神一下子暗了下去,肩膀也无力的垂着,“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无伤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你已经尽力了。”
“可是你还没好!”她看着他的那双手。
他的手虽然有了些血色,可是依旧没有完全消肿,这就说明他一点都没有好,至少,他还不能动。
突然,她刷的转向高朗,“你会不会接骨?”
高朗一愣,点点头,“怎么了?”接骨这种小事,还是难不倒他的,可是这个无伤的手有什么关系?
“那筋脉呢,你会不会接?”云苓再问。
无伤怀疑的看着她,“什么意思?”
“你可不可以把无伤哥哥的筋脉接好?”
高朗面露难色,“若是普通的伤口,到可以一试,但先生的伤不只一处,掌心、手腕断裂好几处,甚至还有几处断骨,用普通的办法根本无法接上,何况断掉的筋脉已经开始畏缩,就算勉强接到,那双手也是废了。”
“那就用我的!”
云林才一说出来,不等高朗回答,无伤便沉下声音,“胡闹!”
“我是认真的!”云苓极为郑重,“就算我的这双手废了,也要只好无伤哥哥你的手!”
“不可以!”
“我说可以就可以!”她情绪激动,“你的手是用来普度众生的,不可以废掉!”
无伤再一次否定她的念头,“如果你执意这样做,我宁可自断双手!”
“无伤哥哥!”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答应你的!”
云苓没有再说什么,却在深夜再次来到了无伤的房间。
“你干什么?!”无伤惊讶的看看云苓,又看看她身边的高朗,“你们……”
云苓看了一眼高朗,朝无伤道:“是我逼他来的。”
“你……”无伤看着高朗,“你怎么能任由他胡闹。”
高朗趁无伤浅眠,封住了他的几处大穴,现在的无伤一动也动不了,只能任由他们两个人的摆布。
看着无伤焦急的样子,高朗解释,“先生放心,我们只是试一试,我向先生保证,不会伤害到云苓的。”
“那也不可!”无伤坚持,“你们快走,走!”
见两人不动,无伤更恼,“怎么,连我的话也敢不听了吗?”
云苓郑重的看着无伤,“我答应你,不会伤害自己,可以吗?”
无伤拗不过她,终是叹了口气。
整个过程云苓都屏气凝神,她谨慎的用到切割着自己的皮肉,无伤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有多痛。但她决定的事无从改变,他也只好心疼着,看她咬着牙一点点的做着她想做的事。
云苓就趴在无伤的床边睡着了,她的左臂缠着厚厚的纱布,即使已经止了血, 上面还是透过来淡淡的血迹。
无伤心疼的看着她,想用手抚一抚着她的发顶,却只能看着她。
她一连叮嘱了他好几遍,让他不准乱动,每当他想起她认真的样子,他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
……
云苓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有人在碰自己。
她柔柔眼睛,迷迷糊糊的抬起头,当她看到眼前的这一幕时,整个人一下子清醒过来,“无伤哥哥……你……你的手……”
她大睁着眼睛,看着他的手,兴奋的连话也说不完整。
此时此刻,他的手正放在她的手上,他的手指头正在动着。虽然看上去十分吃力,他也因为着急而额头上渗出汗迹,但他竟然再用指腹缓缓的敲击着她的手背。
“无伤哥哥!”她的眼泪瞬间就出来了,好像被治好的是自己,她兴奋得连忙扑了过去,紧紧的搂住他的脖子,“太好了,无伤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