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乔森道别时已经将近夜里十二点，乔森去参加几个哥们儿的聚会，我回青旅跟大家汇合。这一年的最后一天，走在回青旅的路上，还有不少人像我一样游荡在大街上。
小雪还在下着，到处都湿漉漉的，有个姑娘走在我左前方，踩着马路牙子的边边摇摇晃晃地走着，她拉着一个行李箱，箱子上放着一个袋子，里面有两三罐啤酒，手中还拿着一罐边走边喝。我悄悄扭头去看她的脸，她没有我想象中的满脸泪痕，也没有过度的憔悴和崩溃。她只是眼眶红红的，表情有些无奈又有些麻木，发现我在看她后，艰难挤出一个微笑的表情，冲我笑了笑，又仰起头喝下了一大口。
我裹紧了围巾，低着头继续向前走，前额的头发已经被小雪打湿了。想起跛着腿消失在地铁人群中的胖制片和刚才喝酒的女孩，今年的最后一天，老实说我不怎么开心。
这个世界上从来都不缺少形影单只，孤苦伶仃的人，只不过在特殊的节日里，这种孤单和委屈的感觉会被放大和夸张罢了。在异乡的深夜，你一个人拉着行李箱在路灯下走着，也许这个时刻，在地球上的其他地方会有千千万万个人和你一样，在喧闹的节日里孑然一身，走过一个又一个路灯和路口，不知道该向何处去。但是这些人里，有像你一样平凡而迷茫的，更有很多比你优秀还在咬牙努力着的。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只要收起矫情和敏感，大步向前就好了。
手机又响了起来，零点整，好友微信群里有了一条新消息，是安安发来的：谢谢这一年有你们几个陪伴在我身边，最亲爱的你们几个，生日快乐。
是的，你们没有看错，在这新旧年份更替之际，安安祝我们生日快乐。
****。梁一明回了一句。
年度最佳段子。呵呵。田朗回。
师妹你还真是幽默呢。沈大宁师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加入了这个群。
不要笑了！我一时手滑把新年快乐发成了生日快乐妈的。安安的语音咆哮在群里。
虽然安安有时候神经大条，但是她一直是我们当中最会为别人考虑的一个。善良的安安经常会做一些令我们特别温暖的事，搞得大家泪点集体下降，当然，偶尔也会拉低所有人的笑点。
赶到青旅时，安安田朗和沈大宁正坐在门口的马路牙子上聊天。
干嘛不进去？我问。
退房了，他俩看完演唱会不想呆房间里。也不知道去哪。就蹲这里等你。安安说。
看了个好妹妹演唱会至于吗？春心荡漾了？
田朗说他想恋爱了！沈大宁笑嘻嘻地说。
又去看了场麻油叶。田朗说。
呵，大家最近还挺有钱，买这么多票。
老周请的，他手里有好几张票。
老周人呢？我到处看了看，并没有发现老周。
找妹子过夜去了。我和安安异口同声。
我想去看海。田朗坐在马路牙子上，叹了口气说。
田朗你真是个诗人，蹲鼓楼大街的马路牙子上说想要看海。看吧，前面汽车尾气的大海。我指了指马路对面。
不然去后海吧，就是水少了点。沈大宁说。
我和安安同时投给他一个白眼。
最后大家一致同意买站票，坐凌晨的特快回津，安安说她不太喜欢北京了，从那次夏天的晚上被人跟踪以后就不喜欢了，这样大的一个城市，最需要它的光亮的时候，却让人处于黑暗之中，让人这么无助。
诗人，今晚你们都是诗人。我站在拥挤的列车过道，捂着鼻子和嘴，闻着身边座椅上脱了鞋流着哈喇子酣睡过去的大叔的脚臭味说。
半夜的海河边也有不少闲人，又在旁边的天津站广场前坐等火车的，也有像我们一样没事儿闲逛的。梁一明慢吞吞的从不远处走来，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刚打完麻将出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小个三明治，边走边吃。
有人要放孔明灯吗？她指了指天上零零散散的飘着的几盏孔明灯问。今儿晚上好多在这里放的，我大老远从桥那边过来找我朋友，看见这边红红火火的一片，呼啦啦飞上了天，还以为在搞什么求雨仪式，祭天呢这是，小雪不是下了嘛，哎，急躁的人类。
望了望四周，大概已经太晚了，提供孔明灯的小摊贩已经都回家睡觉了，只有远处的花坛边还坐着一个人，面前堆了几个孔明灯。梁一明带着我们向他走去。
摊主正倚在一个躺椅上半闭着眼，是个大胖子，留着络腮胡子，穿着一件迷彩咖啡色的肥肥大大的棉衣皱着眉头，像是在深思什么事情。地上放着一个外放的小音箱，里面传出的歌声，是COLDPLAY的YELLOW。
他不冷么。安安吸了一下冻僵的鼻头小声说到。
不冷。络腮胡子沙哑地吐出一句话。
我们想买一盏灯。田朗说。
络腮胡子没有睁开眼，缓缓抬起手臂，随便一指最大的那个，拿走吧，不用给钱了。
不用给钱？！沈大宁惊讶的问，安安还想在确认一下络腮胡子的话，他又抬起一只胳膊，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别说了。一个人皱着眉头陷入到沉思中。
我们充满敬意的看着络腮胡子蹑手蹑脚地抬着最大的那个孔明灯正准备下台阶，听到了大胡子伴着COLDPLAY的歌声，慢慢吐出了一句话：雪夜海河孔明灯……
我们抬着灯，愣住了，扭头看着岸上仍旧闭着眼的大胡子，诗人，原来他才是诗人，我们怀着憧憬的心情站在台阶上，等着他说出后面的七言绝句。
大胡子又开始慢条斯理地作诗了：灯，灯灯灯灯。
草，原来是给英特尔做广告的。沈大宁骂了一句。
大家没有再往下听大胡子的诗，抬着孔明灯走到了河边，岸上，大胡子一个人仍旧陶醉在诗中，不断有断断续续的诗句飘来。
我们是不是该在上面写点什么？安安问。
大家点点头，在新年的伊始做点矫情而仪式化的事情也没什么关系。田朗走回还在作诗的大胡子身边，问他有没有笔。大胡子用脚踢过一个水桶，里面竟然盛了一半的墨汁。沈大宁拿着毛笔，率先在孔明灯上写起字来。
你写什么。田朗问。
钱。沈大宁写了一个“钱”字，没想到一直笑嘻嘻的沈大宁写字居然有种疾风劲草的美感。安安接过笔，想了想，写了个“爱”，轮到我了，我写了个“拼”。沈大宁看完字，拍了拍我肩膀，好样的，陈梨是条汉子。
我把笔交给田朗，田朗数了数我们的字说，这不是爱拼才会赢，看样子是要凑齐“爱拼才有钱”啊？那我写个“才”好了，哦，正好符合我的特点。还真是不好意思呢。田朗拿起笔写上了“才”字。
咩，那我就是写“有”吗？梁一明看着孔明灯再找可以写字的地方，歪歪扭扭地写上了“有”。
大家轻轻拉着灯的边角，松开手，望着写着不同字迹的“爱拼才有钱”孔明灯慢慢升向了天空。
本想把这个寄托梦想的具有仪式感的场面搞得庄重感人一点，但是因为灯罩上这五个实在的大字实在让人找不到泪点。
寄托着我们发财梦的孔明灯渐渐消失在夜空里了，我们五个人蹲在岸边的台阶上，抄着手，裹着围巾戴着帽子，鼻头冻得通红。
有钱个屁！安安向水里扔了一个石子，浑身上下就剩下四块钱了，明天早饭都要吃不起了！
你没钱了啊？田朗问安安，又从口袋里掏了掏，喏，这是我所有的钱了，加上你的应该够吃一顿早饭的。田朗把钱包里的两块八给了安安。
安安又气又笑地把钱推给田朗，真够朋友啊，田朗，以后我再也不跟你说绝交了，两块八你自己留着吧，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没关系啊，真的，田朗认真的看着安安说，我卡里还有两千多。
绝交！安安狠狠地推了一把田朗，田朗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扔河里去！
CHOOSE LIFE，CHOOSE A JOB，CHOOSE A STARTER HOME，CHOOSE DENTAL INSURANCE，LEISURE WEAR AND MATCHING LUGGAGE.CHOOSE YOUR FUTURE，BUT WHY ANYONE WANT TO DO A THING LIKE THAT？蹲在我旁边的沈大宁点着根烟慢吞吞地说了这么一段台词。
哟，师哥，记忆力真好，《猜火车》最经典的这段都记得住。
谢谢。沈大宁突然变得深沉了，深深吐了口烟，眯着眼睛迷茫地说，还有一年毕业，四级还没过，当初看《猜火车》时电脑卡机了，一直在放这一段，不想记住都难啊。
卖灯的大胡子大概是COLDPLAY的铁杆粉丝，几首经典老歌循环播放着，他好像在回忆着辛酸往事，沉郁顿挫地朗诵着自己的诗，我们没当他神经病，反而莫名其妙感到有些忧伤。这种忧伤，大概来源于我们已经度过的短暂人生的某些怀念和遗憾，也可能是对当下过着的屎屁尿生活的深深自嘲。
谁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在零下7度的凌晨两点蹲在海河边看着黑漆漆的海水和一个作诗的大胡子，但是我们都不想走，好像知道这样的夜晚过一个就少一个一样，最好的时光就是已经逝去的时光，但愿等到孔明灯上写着愿望的那一天到来时，还会有人一起做这样的可爱的蠢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