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吕不器倒在地上,飙起的血泉,和《唐伯虎点秋香》里的对穿肠有的一拼。不过影视剧里的未免夸张而搞笑,现实版的却要直接粗暴的多,不仅出血溅出多远,而且腥膻恶臭,熏得在场众人纷纷掩鼻而走。嗓子眼浅的老李、秦雨姑娘直接躲到竹丛后头吐去了。
恶少们惊疑不定。几个不常见此场景的体如筛糠,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一两个胆儿稍微大些的知道其中根由,则小心翼翼地上前扶起吕不器,拿手探探鼻息。正想着要着人回去禀告府上知道呢,就听着耳朵上咣的一下,宛如开了七八个水陆道场,一时间铙钹齐鸣,眼前也昏黑一片,心里不由得暗暗叫苦。
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原来,吕不器常年发病,自小不爱读书,只喜淫乐嬉戏,好往外跑。家里人不放心,就始终托了富家公子少爷们与其交往。关系j是要防着发作的时候身边没人,会危及生命。那些狐朋狗友们也早就有应对方案。一般不太重的就差人送回府去,请府上的待诏直接下药;严重的时候就请熟悉的哥们儿抡圆了抽两下,当场也就能慢慢缓解过来,再送回府去诊治。
然而今天不太一样。跟着来的除了几个家人,其他多是从京里来的纨绔官宦子弟。这些家伙跟着吃香喝辣的没问题,遇到如此豪爽的大出血直播却也是头一回,一时间大伙儿都愣住了。只有那个黄衫儿的仗着平时就跟吕不器偷鸡摸狗,弄惯了,以为自己算是老人物,帮着公子一次,说不定能多带自己逛几次窑子。这胆子一大,利令智昏,他可就忘记了,吕不器能称得上恶少,还因为蛮横不讲理。总之纨绔的毛病他都有,别人没有的他也有。比如说人抽他耳光子,说是为他好,也得论是谁动的手。你比如说是他爹,他干祖宗,或者哪怕是沈鲤老爷子这般人,都没有问题,打完左边这小子一定会乖乖地把右边也奉上。可要是换了一个平时他欺负惯了的,那怎么说也是没资格抽吕大爷耳光子的,哪怕大爷生病了。对,今天这个挨打的,正是平时一伙人里边比较不受待见的一位。
一般来说,这种人往往认识不到自己的处境,以及该做什么。
他满以为自己既然得着信任,当然义不容辞,所以动了手。吕不器别的本事没有,欺软怕硬那是一流,即使发着病呢,也照欺不误。那黄衫儿刚一耳光子抽下来,这边血流得也差不多了,人一变得清醒,脾气就跟着大了。恰好看到黄衫那一耳光子。这还了得,吕大爷岂能让你这小子占便宜?所以甩手就一个大嘴巴抽回来了,结结实实地抡在黄衫儿身上,把他也撂倒了。
吕不器这边挺起身来,拿脚一跺黄衫儿脚面,骂道:“都特么的窝囊废,本爷我摔倒了你们这帮猴崽子也不知道扶一下嘛?什么时候你们胆儿变大,不懂得尊敬老人啦?”边骂边继续踹黄衫,一时间劝架的,帮闲拳的,看热闹的,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还有蹲在竹丛底下没吐完的,闹成了一团。
一时间收拾妥当了,几个恶少扶着虚弱的吕不器,晃荡着来到沈鲤一行人面前,两个家人下意识地挡在前边保护老爷子,方一平等人也急忙呈雁翅形分列两侧,秦雨怒气冲冲地站老爷子身边,左手掐腰,右手按着剑鞘,粉面含春,不怒自威,别有一番韵味了。
这吕不器强撑着绵软的腿脚,努努着嘴,拿中指一比划沈老爷子,骂道:“好你个老沈头儿,你跟我家老祖宗一同在朝为官,平时里你们家没少受我家的周济。现在有点饱饭吃了,就开始跟我抖威风啦,儿郎们,上,揍他个老丝瓜!”
白衫绿衫黄衫们面面相觑,他们可以跟着吕大爷为非作歹,真要让他们直接去揍一位卸任的国相,那大伙也不是傻子,家里都有人在朝为官,见识也都并不浅薄。要是去得月楼舞风弄月个顶个行家里手,走马溜鹰自命不凡者也不管其人,但贵族有贵族的规则,背地里使绊子那是常态,反正你没抓着现场;找个打手弄断人家的腿那是合理的,反正有人顶缸背锅。总之,相互保持适当的距离,这既是一种做人的底线,也是贵族之间应有的礼节与尊重,没人乐意光着膀子上场,直接跟硬茬子扛上。
吕不器毕竟不是世家出身,修为仪态都差了许多。众纨绔跟了他吃喝走狗斗鸡,分享的是那种在京城难得的乡野刺激,再有吕用的大牌子可扛,那是不吃白不吃,不嚣张白不嚣张的,反正有头大的顶着,天塌下来跟他们也没什么直接的联系。
但吕不器不懂这个,以他核桃大的脑仁含量,以为凡依托着自己快活的人,都是自己的走狗,都得听他的,故而遇到麻烦了当然就要放狗咬人的。
这就犯了忌讳了。
众纨绔面面相觑,大伙儿对了个眼神,其中的紫衫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对着沈老爷子作了个揖,礼节严整,声音也算是清朗:“沈老爷子,在下陈子壮,先前对大人多有失敬之处,还望海涵。”
沈鲤面色平静,沉声问:“陈子壮,可是字秋涛,一字明礼的那个广东才子?”
“不才正是,却有辱大人的尊听了。”陈子壮微微含腰。
“你既有折桂之才,却又如何游荡在这归德府,与如此泼皮小儿为伍,岂不愧熬读书人的面皮?”沈老爷子面色愈发端正,声音也透出了三分威严,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令方一平等人刮目相看,真没想到果然前任国相不是白当的,那种威风依然横扫八面。
“呃……”陈子壮略一沉吟,面有愧色道:“确实是在下孟浪。在京里从一众同乡游历,本无远志,近来无事,遂起了南游之思,来此作三五日观览,预备过后即回粤的。不曾想冲撞大人仪驾在前,误从登徒辈在后,实在是晚辈的过错。众小弟兄本无大错,也望大人莫要责罚他们才好,这里先谢过老大人了。”完了又是深深一揖。
方一平暗暗点头,果然不愧了南明抗清名将的风姿,见错即改,混沌中保有立场和原则,倒也不能算是个糊涂蛋。只看他能大包大揽替小弟兄们顶罪的做派,略有些鲁莽了,不过义气倒也可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