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后来这人一力承担起寻找她二哥的差事,却是着实让她感动了一段时日。只是,一寻好几年,赵凌赋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音信全无,连一点点痕迹都没寻到。起先,她认为在科技不发达的战国时代寻人比大海捞针还要困难,寻不着也是正常的。但是后来她越想就越觉得不对,越想就越觉出自己所托非人。时俨他老婆原先是喜欢她二哥的,这两人怎么说都算得上是情敌一双。古往今来,情敌即为生死对头,不想着置对方于死地就可颁发仁义大度奖了,哪里会尽全力去寻人。别说她二哥善后工作做的天衣无缝,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就算留下了,他也未必肯下力气顺藤摸瓜。她想着既然人跟她玩两面三刀消极怠工,她就回一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暗中又央了嬴政出宫去寻司马季月。哪晓得那厮竟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连阅启也正在心急火燎的到处寻他。而他失踪的时间恰巧便是去救宜庚的那一天,这人仿佛是跟着她二哥一起消失了。她得着这个消息,犹如兜头被人浇下一瓢凉水,浑身冷的直颤抖。脑海里瞬间闪现出来的念头便是,这两人当初便已葬身火海。为此,她去了当时火灾发生的地点仔细勘察并进行访问调查,颇费了一番周折,然最终也没搜集到这两人是否浴火重生的有力证据。无奈之下,她只好放弃宫内寻找,将精力全都投放到宫外的寻找中去。目前,此事仍在进行中。
她叹息一回,将要收回漫无目的的视线之际,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另一道目光。这人不是别人,乃是大名鼎鼎的赵高先生。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人竟然也在嫪毐之乱中捞了些许好处,被封了中车府令。关于这人,还有一个让她不知道原因的事情是,自那时起直到现在,这人便一直对她很为恭敬。虽然,她目前只算得秦宫二流妃嫔,但他对自己的尊敬却直如一流。
她想了好久也没想明白是什么原因,后来便索性不想了。放眼古世,回眸今时,这世上得有多少事情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何苦硬要它可意会亦可言传呢?
“夫人,君上往这边看过来了。”荸兮小声提醒她,“君上最喜欢您笑的模样。”
她举起一个杯子来,低声答道:“荸兮,哪个女人笑的模样,君上都喜欢。今夜他看够了笑颜,咱换个新鲜的。”说着举起杯子来遮住半边脸,笑的异常狡黠,道:“君上肯定从未见过这种脸。”
荸兮皱了眉头,将杯子从她脸旁拿开,道:“夫人,您别这样。五年过去了,现下您的身子已然大好了,君上那般怜惜您,只要您好好把握,是肯定有机会……”
她嘻嘻哈哈的接口道:“咸鱼翻身么?”就像那些生得一儿半女的夫人们一样?
荸兮无力的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不搭理她了。
五年前,从屋顶摔下来,她是流产又加上被一箭射穿小腹,大大的伤及子宫,实在是凶险异常。亏得夏无且医术精湛,加之自身多年练武得来的好体质,才捡回条小命。不过,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夏无且说她五年之内不能怀孕。是以,这五年的时间,嬴政虽然经常来看她,二人也睡在一起,却只是做些假凤虚凰的事情。这个别人不知道,荸兮自是知道的。其他宫人只当她福薄,命中无子。
“夫人,您认真点,君上又看过来了。”荸兮的语气变的严肃了,“您可不知道,方才君上看向其他夫人时,人家笑的是多甜蜜。您不笑就不笑好了,怎么能够连个眼神都不给呢?”她絮絮叨叨的啰嗦个没完没了。
她赵漓鸳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荸兮啰嗦,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转头冲着嬴政忽然展露笑颜,笑的颇为明快爽朗。嬴政顿时身子一僵,继而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来。
她为了让荸兮高兴,正想再多笑两下,王后忽然凑到嬴政面前,阻隔了两人之间的视线。她回头冲着荸兮无奈的耸了耸肩,面上现出“这怪不得我”的表情来。
荸兮则无奈的叹了口气。
接下来便是每年秋节都有的文艺演出活动开始,她顿时一改方才蔫吧枯萎的形象,腰背挺的笔直,两眼灼灼直直盯着舞台。其实,这一类节目每一年的秋节都有,算不上多么新鲜有趣,要她如此兴致勃勃的原因是今年来的表演团,名称叫做千秀坊。
这个名字很有些意思,她很期待。
前方那舞台为重重轻纱帘幕所阻挡,俄顷,内里传出一阵美妙悠扬的丝竹之声,两边的帘幕,一层又一层缓缓的敞开,露出舞台之上正在弹奏的十来个粉衣女郎。那乐音时而如催开二月春花的和煦清风,时而如月夜山涧之水潺潺湲湲,时而又如碧水湖畔柳丝轻舞,委实婉转悠扬,听得众人如痴如醉。然则曲至末尾,忽然音调转为急切高昂,大殿之中灯火忽然熄灭,众人一时哗然,刚要有所躁动之际,忽然舞台边上闪过一圈耀眼亮光。舞台边上不知道何时又是何人放置了一环油灯,这些油灯好似被神咒控制一般,一盏紧接着一盏亮起,眨眼之间,便呈现出一朵怒放的百合花之态来。女郎们盈盈起立,轻抬水袖,瞬间袖间飞出无数百合花朵,如雪一般落在舞台与台下众人脚边,有好事者弯腰捡起查看是真花还是假花。结果自然是真的,奸商再奸也不敢奸到天子脚边。
女郎们抛出的百合花越来越多,多到堆满了舞台,有一女郎拿出一块红布盖在其上,稍后轻轻揭开红布,让众人再次为之哗然的是,那些花朵竟然消失的干干净净,红布之下现出一个带着青铜假面的男子来。看着那男子,漓鸳一阵激动,几欲老泪纵横。其人那装束,赫然便是她最初所想兰陵王的形象。这形象她已经多时未想起,差点就忘记了,如今忽然见到,不甚唏嘘。当初之前的当初,对于此君的仰慕之情,除自己而外,仅有那一人知道,也仅有那一人与自己一般,同为一缕孤魂游于异世。
这家伙,消失了五年,害她成天焦虑担忧,偶尔还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真是不可原谅。但是,既然还活着,便也没什么不可原谅的。她端起方才荸兮放下的杯子,同时亦抬起长袖遮掩住面颊,作出闺秀含蓄饮茶状,实则暗中以帕子拭了泪水。
此刻人群之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她撤了袖子去看。舞台之上余下司马季月一人,他手中拿着两块足有两米长的红绸,使劲抖了抖之后,用其中一块遮住另一块,转过脸去对着外层红布轻轻吹了口气。忽然红绸内伸出一只莹白素手来,俄顷走出一位红衣佳人。这段表演获得的喝彩之声比起方才更是热烈,持续的时间也更为长久。
荸兮两眼放光,直勾勾的盯着司马季月手中的红绸,兴奋的说道:“夫人,真是太神奇了!这位先生是天神下凡么?竟然把人变成了红绸,现在又将红绸变作了人。”
她点了点头,瞅着司马季月看过来的目光,意味深长的说道:“确实很神,不过也忒神了些,很值得人怀疑。荸兮,你过来一下。”她附耳在荸兮耳边说了句什么,荸兮先是有些诧异,但是见到主子面色很是郑重,虽然觉得勉强但还是点头应允了,转身匆匆忙走了。
待得荸兮回来时,台上的大变活人仍旧在持续,众人也仍旧在喝彩,但是慢慢的便出现一种质疑的论调,他们强烈要求司马季月换一个在场的观众试试看。于是,便有宫女入选了,然则大变活人过后,众人询问那宫女详情,那宫女却很懵懂,一问三不知。宫女既然不成便换太监,结果太监也很懵懂。接下来又换了侍卫、女官,后来还有大臣也参与了。结果,人人皆懵懂。司马季月手中那几块红绸抖啊抖,来一个变一个,来两个变一双。于是,众人心悦诚服,都赞叹司马季月技艺高超。
“君上!”于一片惊叹声中,漓鸳盈盈而立,朗声道:“君上,臣妾还是很感疑惑。为解此疑惑,臣妾愿意亲身一试。还望君上应允!”说完,不待嬴政有所反应便跳上舞台。司马季月也异常配合,一见她上来,立马伸手在她脸颊上虚虚一指,立时一张百合花面具遮住了她的容颜。
嬴政眸子一闪,广袖之下两手紧握成拳,隐忍住想要阻止她的冲动,沉声说道:“如此甚好!其实寡人也很感疑惑,亦想亲身一试,如今夫人如此体谅寡人,肯替寡人一试,寡人甚感欣慰。”他抬眼看向司马季月,朗声道:“开始吧。”
司马季月对着嬴政深施一礼,毕恭毕敬的说道:“喏!”
而后,音乐声起,乃是当年那一曲《相忘于江湖》。她登时心下一紧,时隔这许多年,不知当年那舞姿自己是否还记得。不过,即使不记得也没什么关系。当年,她也是练习的半生不熟便被强拉着上了台。
“忘记了么?”司马季月轻声说道,“不要紧,跟着我便好。”
她心肝一个颤抖,犹记得当年他也是这么说的,而且那一次有他在身侧演出也很成功。现在想想,那时他们二人的关系称得上亲密,她对他称得上是信任依赖,而他对她也是极好的,温柔又体贴,只是当时恍然不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