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上!”身后涯冕哭着跑过来要扶他,被他厉声喝止。
他转回身低下头,对着怀里的人柔声说道:“鸳儿,我教你唱一首歌,唱完你就要醒来。”话语被泪水淹没,他哽咽着张了张嘴,然而那首歌至始至终也没能够唱出来。
烽烟起,寻爱似浪淘沙;遇见她,如春水映梨花。挥剑断天涯,相思轻放下,梦中我,痴痴牵挂。
回首往昔,往昔近在眼前。因为有你,黑夜才不漫长。而今你已远去,我便只有心碎。
紫樱自从进入上莲虚之后便一直提心吊胆,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当初公主要混进烨金园时,不,公主要来九重天时就应该极力劝阻,以死劝阻,虽然那劝阻基本上没什么用处。她心急如焚,等呀等呀等,眼睁睁的看着太阳落山,月亮升起,又眼睁睁的看着太阳升起,在上莲虚中熬过无数个日日夜夜,都没有等到要她出去的指令。她左眼右眼跟着一起跳,实在熬不住了,决定打破禁制闯出去。可惜,公主加的禁制历来牢固,她绞尽脑汁,想尽办法还是出不去。她精疲力竭的躺在酒泉旁边,沮丧至极。待冷静下来之时,她想着既然禁制这么强大,公主想必还是健康活泼的。既然如此,不出去便不出去吧,公主想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好了。
花好月圆之夜,她一人躺在水边,自然是孤寂异常。正在抱怨,忽然觉得大地晃动,酒泉之水汹涌澎湃卷起一阵狂涛骇浪,俄顷窜起一条巨大的水柱流向公主所加诸的禁制之处。她心下大骇,立刻跟着水珠往禁制那边飞去。她知道这是公主在使用酒泉之水,一般来说,出现这种情况,肯定是遇见了千年难逢的强敌。公主不是在九重天么,怎么会要用这水?就算要教训林小六也不必用这毁天灭地之水。她一定要出去瞅瞅,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禁制之处由外面泄露进来的强劲威压,根本就不容她靠近。她勉力上前,刚靠近禁制口便被突然袭来的劲力震的软倒在地,猛的喷出一口鲜血,晕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悠悠醒转,眼前的上莲虚还是往日的上莲虚,又是一派山明水秀的大好春色。她浑身疼痛难忍,强撑着爬起来,一步一挨的往禁制那边行去。越靠近那边,心口便越觉得空泛。若她不是感应失灵的话,那便是禁制消失了。禁制消失了,那公主,她不敢再想,纵身飞起,出了上莲虚。
上莲虚之外,白茫茫的一片,在那混沌之中,公主的身体浮浮沉沉,仅剩一口真气,魂魄慢慢的便要往外散去。她的心头登时盈满悲伤惊骇,立时召唤出月下菡萏,将公主的魂魄收入其中隐入眉心。她庆幸自己还能够赶得及,若是再晚一点,这魂魄一旦散了就寻不到了,尤其是在这方向不辨的混沌之地。然而她知道,月下菡萏虽然是妖族圣宝,但对于神仙的魂魄却是没有多大的益处,指望这个怕是要养上千年万年都不一定复原,必须要寻个更好的滋养之物。由混沌之地去仙、妖、魔三界要费上好大功夫,以自己目前这样的状态是办不到的,而去人界却是不费吹灰之力。人界有不少灵秀的好去处,公主回不到仙界,在人界养着也是一样。打定主意,她将漓鸳的身体藏好,拨开眼前那片混沌雾霭。云雾散尽,露出外部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真是妖娆绚丽,但见高楼大厦林立,人声鼎沸,从未谋面的各种各样的铁壳子跑来跑去,她吓的一颗心扑腾扑腾乱跳,直觉找错地方了,赶紧换了个方向。一连换了好多个地方,累出一身汗来,好不容易寻了处相对清净的走了出去。
紫樱是个妖,妖来到人界必然会有许多麻烦,比如那些自以为是为民除害的捉妖者。不过若说除妖者是自以为是也不尽然,她虽无意害人,只是无奈才来到人界。然而在人界游荡多日,却发现了一个让自家丧气的事实。世上最干净的莫过于母体中的胎儿,但若要让公主的魂魄进入须得逼走原先的魂魄。可是,面对准妈妈们抚摸着自家肚皮时所流露出来的那种幸福的面部表情,她实在是下不了手。她的频繁出现,引来了无数捉妖者。来人界这十几天,天天都有收妖的追她,为了应付他们要耗费很多精力,东躲西藏的日子让人厌烦。人界的妖物都很低调,轻易不将自己的气息暴露。他们与人类的关系很微妙,与绝大部分人老死不相往来,但与少部分人却打得火热。一般不会直接害人,除非万不得已,这万不得已便是一千年害那么一两次,跟凡人修成仙的概率差不多。
紫樱很想与同类沟通沟通,打听一下回去的道路,既然不打算害人,便只有回去这一条路可走。然而她未找上同类,同类已经找上她,提醒她若是想在人界混,须得去见邙山大师钟离昧,签一份安全保障责任书。她说自己不想在这混,只想回去。同类告诉她如果是这样,也还是要去见邙山大师钟离昧。没办法,她便只有去见了。
她特地选了个风黑天高无月无星之夜,半夜三更之际去会那传说中的大师,这符合妖的作风。走至一条空空如也的街道,忽然骤起一阵阴风,飞沙走石,鸡毛蒜皮迷的人睁不开眼来。黑漆漆的夜空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呜咽之声,如泣如诉,似歌非歌,似人语又似兽音,听的她头皮发麻。她抑制住浑身的战栗,闭上眼睛跟着那声音往指引之处行去。俄顷,呜咽之声止住,眼前似有光亮,她睁开眼来,发现自己立在无边无际的乱石堆之中。随便拿起几块丢出去,落地铿锵有声。她很有些诧异,人界的大师能将幻境做到这般程度,真是不容小觑。不过,这没什么好怕的,她可是货真价实的一只妖,若说她一只妖怕了人,以后还有何脸面去见江东父老。
“阿允,你终于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自空中传来,如叹息一般。
她不抬头,转过身去,目光明亮的看向面前那块巨石。巨石之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人,那人见她回过头来冲她明媚一笑。她顿时心跳漏了一拍,两眼直直盯着那人面容,半晌才觉出自己的失态,定了定心神,道:“你是谁?”这人的容貌实在太美,纵使见过仙界那几个绝佳的也还是觉得眼前一亮,尤其是在这么个阴沉沉的乱石堆中,他的存在无异于一轮灿烂的骄阳。
那人一笑妖娆,露出森森白牙,道:“鄙人钟离昧!”
她脱口而出:“你就是钟离昧?”想不到呀想不到,一个收妖的竟然长的这般美貌。照这长相,不管男妖女妖都把持不住,他若要收妖,只要扛个口袋,保准一收一大堆,无一人反抗。这么一想,她唏嘘不已。亏得自己跟随公主在仙界混了好几年,见过几个像样的仙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钟离昧小心翼翼观察着她面上的神情,道:“怎么,你很失望?”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摇了摇头。不知道这家伙与其他妖见面是什么情形,在她看来,能够被人界同类尊为大师之人,不管相貌如何都该是个杀伐果决雷厉风行的主。如今见了她却说这许多废话,实在不知何意。
钟离昧见她一言不发,面容由开始的艳羡逐渐转为平静,便收敛了戏谑之态,正色问道:“为何要来见我?”
紫樱深深吸了口气,据实以答:“他们都说要在人界混就必须来见你。”
钟离昧点了点头,道:“这么说你是想在人界混?”
紫樱摇头,道:“不想,我想回去。他们说如果是这样,也还是要来见你。”
钟离昧笑道:“你倒是实诚,算得上是我生平所见过的最不拐弯抹角的妖了。就冲着你的这份实诚,我也不能不实诚,你的请求我准了!”
紫樱禁不住心头狂喜,不过面上却仍旧装作镇定,身为一只妖,千万不能被人看低,只淡淡道:“谢谢了。”
钟离昧摆了摆手,道:“先别忙着谢,鄙人是有条件的。”
“这个我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紫樱很上道,这些年跟在公主身边也算是见多识广,深刻的明白六界无免费的馅饼。
钟离昧先时两眼灼灼直视着她,渐渐的那双犀利的眸子柔和下来,带上些许忧伤,忽然长长叹了口气,幽幽道:“姑娘,先听鄙人讲个故事如何?”
她心头一阵恶寒,然则其深谙有求于人就要听人废话的道理,虽然心中不愿,面上却尽量装作一副乐意之至的形容来,微笑道:“洗耳恭听。”知道那故事跟他的条件必然密不可分,方才他说过冲着她实诚的份上自己不能不实诚,此刻方才醒悟,大凡醉汉都说自己未醉,不稀发誓赌咒。这人提个条件都要这般绕弯子,可想而知其人品如何,也可想而知那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以免中了圈套。
巨石之上的钟离昧又是一声长叹,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