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原本不属于自己的身体，白一生不禁有些无法接受，愣了许久。这具身体并没有阴眼，而且比白一生生前要高出一些，极长的头发如海藻一般垂到白一生的肩头，遮住了他的视线。白一生想要伸手撩起眼前碍事的发丝，手指拂过头发将其别到耳后，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白一生目前对这具身体的操控只停留在能够完成大幅度的动作，小动作比如弯曲手指、变化表情都还比较困难，平衡也不协调，让他没办法走路。好几次后，发丝还是摇摇晃晃的垂在白一生的眼前，他突然有些恍惚，不知道自己之前算不算是活过。
吴阿良终于忍不住过来把白一生搀回了床上，他坐在床沿儿不知是该笑还是哭。“你没事儿就好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呢！”吴阿良想要岔开话题吸引白一生的注意力，他脸上现在挂着的这幅表情实在是令吴阿良不安。
大家都在等着你呢。这句话有些熟悉。
白一生歪过头用力想了一会儿，隐约觉得在不久之前自己曾经有机会和大家相见，曾经无比亲密的人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等待着白一生过去。只是这些记忆不知为何模糊不清，如同蒙上了一层雾气一样。
“程乾说你的魂魄损伤，会不会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儿了？”吴阿良有点儿紧张，指尖儿一转指向了自己的鼻尖：“我是你徒弟啊，你还记不记得啊，你说过要教我招魂啊！”看到吴阿良一脸认真的样子白一生不禁想逗他一下，于是白一生换上一脸的迷惘，盯着吴阿良：“招魂？我怎么可能会招魂？你不是我师傅吗？你还没有教我。”
吴阿良一愣，脸上表情立即萎靡了起来：“坏了坏了，人还记得，怎么事儿就都不记得了呢？老子为你出生入死，差点儿弄成个僵尸的事儿你也都不记得了？那我不是白费劲儿了吗！”白一生听着吴阿良絮絮叨叨的抱怨，脸上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
“当然记得，我答应教你的，就一定会做到。不仅记得你，我谁都没有忘。师傅，程乾，你，婴灵还有小夏，阿蓝… …发生的所有事儿我都记得。”白一生一边说一边抬手比比划划，说着之前遇到的事情。正说着，小夏进来了，看到清醒过来的白一生一脸的惊讶与惊喜。她期初还不太敢靠过来，后来确定了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就是那个一生哥哥，才怯怯的过来坐到了床边。
白一生一边和吴阿良说话一边问着他死去的这段时间大家都发生了什么，还有吴阿良是怎么转还为人的。吴阿良当时被程乾救回来之后一直在被他灌些莫名其妙的药，那段时间他的印象里就一直都是些难喝又难闻的药水，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的有了意识也有了触觉，变得和常人无异。
本来吴阿良很念着程乾的恩情，他这人虽然没干过什么好事儿但也算是有恩必报，不过好了之后程乾让他干的第一件事儿，就是重操旧业，从一个来香房买东西的大户那里给程乾盗来了不少好东西。
吴阿良将偷盗的过程说的极其精彩，说道兴头上的时候还带比划的，恨不得把当时的情景在白一生眼前再演示一边。他一连得手好几次，最后一次因为还没有彻底回复，身体关节处终究比正常人要僵硬一点，所以差点儿给人发现。吴阿良撇撇嘴，嘟囔着要是放在之前他肯定能偷个神不知鬼不觉。
尽管将自己说的好比盗圣楚留香，但吴阿良也知道这并不是个正经勾当，别的不说，但是和程乾有生意来往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儿，一旦失手恐怕自己就要身首异处。他几度发誓再也不给程乾当枪使，不过白一生还是能看得出来他心里是想要报答程乾的，毕竟当时程乾在他一个无亲无故的人身上花费了不少精力和金钱。
说到别人，吴阿良就一笔带过了。他这些天基本上都是陪在白一生身边，对别人都不甚关心。“这小丫头挺好的，所有人里就她最全须全尾没受什么罪，来了之后更是吃香的喝辣的，没看到都胖了一点儿了嘛。”吴阿良一边说一边伸手轻轻的掐了一下小夏的脸蛋儿，他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想要戏弄下这小女孩儿，不过小夏实在怕生，眼里霎时间蒙了一层雾，犹豫了一下扑进白一生怀中。
她的体温透过白一生身上薄薄的一层衣料沁进他的血脉之中，白一生几乎是本能的抬起手拍了拍小夏的头发聊表安慰，手指划过柔软的发丝，这样的触感，这样的温暖，让白一生感觉有些似曾相识，也让他的心中升起一丝爱怜。
“嗯，我怕… …”小夏已经带了哭腔，显然是还未从吴阿良之前尸化时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里走出来。吴阿良心太大一时把这件事儿忘了，白一生忙挥挥手：“别吓到她了。”说话的时候不自觉带了几分温情，吴阿良退出几步后小夏一只手揉着眼睛从白一生怀中站起来，冲他腼腆的一笑。
圆圆的脸蛋上一双杏眼梨花带雨，被揉出几抹粉红，女孩儿的唇也粉粉嫩嫩的，皮肤在灯光的映衬下活像白玉。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美人儿胚子，这样的温香软玉在怀任谁都应该高兴，可白一生心中却突然咯噔了一下！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儿？
白一生抚在小夏肩膀上的手一僵，动作显的有些不自然。吴阿良自小在街上混日子，看过的人比吃过的米还多，白一生这样一个小动作自然也被他看进了眼里。“小丫头，我和他还有事儿说，店里伙计应该弄来了新的肉，你拿了去喂那条大白蛇好了，要是有人问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
小夏嗯了一声推门而去，白一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还有些愣愣的，只不过现在白一生再看她，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之前入骨的爱怜。他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就是说不出也猜不到究竟错在哪里。
###第二百零六 记忆
尽管感觉到不太对劲儿，但是吴阿良秉承着‘看破不说破’原则并没有当着白一生的面说什么，不过这个疑惑始终留在了他心里。此时程乾还躲在他的小黑屋里研究着揜日和惊夜，闭门不见客。吴阿良一肚子疑惑没有地方宣泄，堵在心里弄的他吃不好也睡不好的。
不仅是他，白一生这几天过的也是没滋没味儿，失了阴眼之后时妖和婴灵再也没有在他的视线中出现过，只有小夏能和他聊聊天，可他每每看到小夏却又会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爱，但又无法彻底的去爱。随着他们见面次数的增加，白一生越发觉得不对劲。
关于小夏的那段回忆特别的模糊，在好多记忆的碎片中他只能看到小夏的一个影子。
记忆中白一生和她好像走过了很多地方，相识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却刻骨铭心。印象最深的是在一个很高的山坡上，山脚下开满了红色的花儿，从星辰漫天一直坐到晨光乍现，她的脸庞融化在一片阳光之中，白一生看不清，只觉得她身上那件艳红的衣裳像一片朦胧的雾。
恍惚之间，白一生感觉她冲自己笑了一下，那抹微笑像一曲霓裳，随着风一起游走在那个光芒灿烂的清晨。光越来越亮，几乎有些刺眼，在白一生视线里的一切都化成乳白之前，他隐约看到一只蝴蝶，从山巅缓缓飞起。
它就像是一团光，就像是悬在天边的皎月，像是初开的花儿，像划破天际的星辰。蝴蝶越飞越高，从白一生的指尖轻巧掠过，翅膀一扇就离开了。
记忆就停留在了那一刻，满心都是深爱的那一刻。然而那时的深爱和现下的怜爱却又隐约不是一回事，白一生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甚至不敢多见小夏，这奇怪的念头纠缠着他让他几乎发疯。
依着白一生的性子，什么坏事都好往自己身上揽，所以在苦恼了几天几夜后白一生终于给自己支离破碎的零散记忆落下一个结论。既然自己的魂魄受了伤，忘记了有关小夏的事，但却又没有彻底忘干净，所以才会落得这样一个有好感却没有爱的局面。小夏不生自己的气已经是万幸了，自己若对她再不好可就真的成了负心汉了。
在心中暗自下了这样一个结论后的白一生自觉很对不住小夏，让她跟着自己东奔西跑过担惊受怕的日子实在是太不应该，她还那么小，还不到自己胸口高，该是享受快乐人生的时候，而非万事亲力亲为，连喂条大蛇都要自己去厨房提吃食来。
在白一生能自由的活动身体后，他开始下地帮小夏做一切他能代劳的事，陪她上街玩耍，陪她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本来小夏还因为白一生故意躲着她而难过，不过孩子终究是孩子，好哄的很，白一生态度转变之后她心中哪一点点儿阴霾立马一扫而光，每天跟在白一生身后笑的花儿一样灿烂。
终于有一天，程乾又熬了几个通宵之后终于耐不过，从暗房里出来，一打眼就看到了守着两只黑眼圈一脸憔悴的坐在门口的吴阿良。程乾也是副形容枯槁的神情，两人对视后都叹了口气。“你这是怎么了？”程乾一边撑起黑伞走出店铺打算去吃点儿早饭，一边问跟在身后的吴阿良。
好久没有人能和自己一起说话，吴阿良显得很是兴奋，他理了理思路，刚想开口，却突然觉得周围一凉。吴阿良看不到，但程乾却能清楚的看到突然钻进黑伞里面的婴灵。婴灵这些天没了惊夜枪的滋养没有再长大，现在还是一副孩童模样，但是脸上却挂着满面的疑惑。这本不该属于孩子的表情让它看起来像个忧心忡忡发小老头儿一般。
“唉，我觉得最近白一生不大对劲儿唉！”婴灵叫到。这些天它其实一直都跟着白一生，只是白一生看不到而已。
“嗯？”程乾一愣，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看着婴灵：“怎么了？是肉身出来什么问题？”
“不是啊！”婴灵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他之前喜欢的是惑月啊，虽然我没有一直跟在他身边儿，但也能看的出来啊。惑月死了，他还要寻她的魂魄。可是现在白一生老是和那个小丫头在一起，昨儿还把她抱起来去看卖艺的呢！”婴灵话音刚落，程乾就嘲讽道：“呵，一个小屁孩儿，懂什么喜不喜欢的？”
婴灵脖子一梗，继续说道：“我当然懂！他看惑月的那种眼神，和林潼有一次喝醉酒发酒疯的时候一模一样。那次可把我吓坏了，他和个疯子一样把家里东西都摔了稀巴烂。然后躲在一片狼藉里面，大白过去舔他他就搂着大白哭，把大白哭的身上所有的毛都湿了，想刚从河里捞了鱼一样！他还一直叫芫儿芫儿的，木木说，林潼一定是喜欢那个叫芫儿的！”
听到林潼那个玩世不恭的家伙会发酒疯，还会哭，程乾不禁有点儿想笑，然而笑意刚刚泛到嘴角他就僵住了，林潼是喜欢芫儿不错，但这种喜欢太难太痛苦，折了他的性命，葬送了他的一生。
吴阿良虽然看不到婴灵，但是大白天无端端的阴凉刺骨而且程乾又像是在和谁说话似得，他也就大差不差的能猜到了。“你们是不是在说师傅啊？他好像喜欢上那个小女孩儿了！最近天天腻在一块儿，可之前小鬼儿还跟我说师傅喜欢的女人死了，叫我千万别在他面前提女人来着… …”
对白一生和惑月的事程乾略有耳闻，之前茶余饭后林潼半开玩笑的和他还说过，自己的小徒弟还不到二十就知道懵懵懂懂的喜欢女孩子了，不过眼光太差选了个天一教蛊女，以后不知道还要跟着遭多少罪。林潼这人虽然极不靠谱，但看人还是准的，白一生如果真的是三心二意之人林潼也断然不会教他本事。
既然这样，白一生为什么会这么做？
本来这是白一生自己的事，儿女情长什么的也不该有谁来过问，但因为闷了太久太寂寞，男人此时都爆发出极强的八卦心，在去吃饭的路上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引得路人频频侧目。就在他们聊的正欢时，忽然看见话题的主人公白一生正缓缓朝这边走来。
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完全成年，身高腿长，比小夏走的快太多，或许因为这个缘故，白一生索性将小夏搂起来抱着。小夏脖子上挂着一只精致的狐狸面具，一手握着一根糖葫芦吃的满脸都是，白一生一边和她谈笑一边从怀里抽出丝帕来给她擦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