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了多久……”
杨苏把手轻轻放在血岩之上,轻微的排斥感充盈着他的手心。他稍一用力,覆在岩石上的手竟被立刻弹开。
“排斥?”杨苏心中一沉,“当我是个凡子,没有攀爬之力时,山崖并不排斥我。而当我终于成为魂修,终于有攀爬出这不尽深远的希望时,山崖却对我产生了排斥……难道说真的要到启明境,能踏空飞行时,我才能脱困吗?”
他看向身旁腐烂碎肉:“可是他二人皆是魂修,接触山崖时并未受到排斥……”
他手轻触山崖,感受着这股排斥之力:“或许是这一段山崖为血色的缘故。”
在深渊底部,杨苏目力所及,山崖全部为血色。血腥的色彩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神秘,神秘的岩石镇压着深渊底部所有生灵。
杨苏退后几步,向前猛地一冲,继而跳起——
巨大的轰鸣响彻寂静废墟。杨苏被排斥弹回,他的后背撞向废墟古墙,后退数十丈,又在地上后滑许久,方才停下。他竟在这满地废石中生生开出一条空旷小径!
杨苏咳嗽着,脏腑剧烈疼痛。他抹去嘴角鲜血,站了起来,顺着深渊前行。
既然无法攀出,他便要在深渊底部寻找看看还有何出路。
深渊之广,能容纳下这样一片废墟。这废墟屋舍林立,俨然一座曾经的大都城。这里的天地灵气充沛,丝丝钻入他眉心,魂息轻盈地旋转燃烧着,使他的新伤快速愈合着。
能够照入深渊底部的阳光为数不多,但通过微小的明暗变换,依旧能判断出天色。杨苏清晨醒来,走到黄昏时,他不由得因视野中的震撼景象停下了脚步。
漆黑的城墙,高若孤山神像的黑石城门。
压抑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无形的威压如瀑布般从此城墙上倾泻而下,杨苏稳了稳身形,才在这废城之墙前站直身躯。
城门口,有一座倒塌的石碑。
此碑平躺在大地上,杨苏走上前,发现碑上文字图案早已模糊,能勉强看清的,只有石碑中段的一幅画:
那是一场战争,攻城之战。被攻之城城墙高耸壮观如黑幕一般,正是这座废都。
而攻城之人,个个身材高大,浑身散发着力量与野蛮之感,与魂族的修长灵怪截然不同!而在他们身后,是一只只巨狼,双目赤红,像极了之前杨苏喝退的雾狼变大之后的样子。
此战惨烈亦壮烈,血肉纷飞,身死人亡。死在攻占他乡的路上,或死在自己家园之前。杨苏看着这巨大的石雕画,已感到扑面的血气与杀气,还有经久岁月无法抹去的悲哀。
他的魂息颤动,好似在共鸣……
杨苏站起,离开那座倒塌石碑,朝着打开的城门走去。
城洞极深,仿若一个山间隧道。
杨苏出城后,回首遥望,薄雾笼罩的城墙上,那座牌匾上的大字清晰而醒目:
狱都!
“听韩叔说,星空之上,曾有万族璀璨……可如今只闻天地间有魂族,还未听说其他种族的存在。或许,这些带着狼群的攻城之人便是另一个种族。”
杨苏苍灰色双眼如同沾染了雾色,仰望着“狱都”两个大字:“狱都……这是魂族的古城,在这里曾有大战发生,两个种族之间的战争。”
而杨苏正站在古战场上,虽然脚下荒草遍地,已不复当年景象,痕迹全无,但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许久之后,他终于收回视线,继续自己的脚步。
晨时的细雨早已停歇,狱都城外的古松林在将夜时峥嵘峻拔,松枝扭曲凌厉,直指天幕。杨苏在进入松林时,听到隐约有流水声,于是他向着水声的源头走去,想要看看那里是否有何奇异,顺便饮些水。
魂修在化息境四层之前无法做到完全秕谷,但在灵气浓郁的深渊中,杨苏可以做到不用进食,仅靠灵气的转化解决温饱。但他依旧有些口渴。
杨苏钻入林中,无视松针带来的轻微刺痛,径直走向那处水源。
夜完全降临了。许久,杨苏来到了水声发源的地方。
那是一片湖泊。
九天之上的繁星在湖中映下明亮的光点。这湖泊十分奇异,水面非常平静,如同镜面一般,平整无痕。但这片湖并不是完整的一整片,而是支离破碎的,断裂的地方都是直痕,真的就像一面掉落在密林中的,摔碎的镜子。
杨苏在湖边蹲下,掬起一捧水,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于是一口饮尽。
清凉的水滋润着他一年来干渴的喉咙,使他感觉舒服了许多。且这水中似乎蕴含了比空气中更多的灵力,让杨苏浑身上下都发出了骨骼血肉伸展的声音。于是他跃入湖水,一年多都未洗澡的他在这水中浸泡着,感到皮肤的每个毛孔都如游鱼一般,张开口呼吸着水中灵气。他再站起时,身体轻灵了许多,眉心下的魂息也更加晶莹了。
杨苏感觉自己眉心有略微饱胀的感觉,再过几天便可冲击化息境第二层。虽说从第一层到第二层是最容易的,但心中还是不免高兴。
“起承转合,化息境对应的就是其中的起字。化息,一切的开始,洗涤自身,改造出一具适合修行的躯体,并熟悉灵气的转化,与天地相连……”
他思考着,心中淤积的阴暗情绪也消散了许多,杨苏右手轻轻拍打着水面,闭目继续吸收灵力。
因为他的拍打,水发出清越的声响,这让杨苏想起了此湖原先的平静。
“不流动之水,哪来水声?”杨苏突然想到,此湖如此平静,那自己在进入松林前听到的流水声来自何处?
他猛地抬头,却看到面前悬浮着一张巨大的苍白色面孔。
水声戛然而止。
杨苏的眼前只是一片漆黑,如同失明。眩晕的感觉使他作呕,不知过了多久,一片寂静中终于传来淅沥的声响,细碎如耳语。
“又下雨了?”
他心中疑问,雨水滴落在身上,带着微薄的寒气,他迈出一步,踏在水洼之中,水珠浸透了草鞋,凉意顺着脚尖钻入他身躯中。
他睁开眼,看到脚下熟悉的石板路,也看到了身边一个面容英朗的中年男子。
“韩先生回来了。”
杨苏顺着声音抬头看去,是那站在青石城灰色城墙上的披甲汉子。那汉子看到杨苏向他看来,对其微微一笑。
身边中年男子也对着城墙上的汉子点头一笑示意。他正是韩却。
之后,韩却对他说道:“你先回家,我去找老祭祀。”
这里是青石城,他与韩却刚回到城中,天上下着小雨,远山上有孤鹰长鸣。
孤山高耸的山峰在清晨里被晨光剪出一个孤单的影子。树木葱茏,经过了一夜狂风惊雨,那些枝干都无精打采地斜向下垂着,任由细雨在叶上聚集成一道微小的溪。
韩却走后,杨苏向家中走去,看着屋檐凝出水珠,水珠又跳落下来,一排排连成一片,织成一道珠帘。
杨苏灰色眸子看向远山,觉得迷茫不解,却又不知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
杨苏拐进一个小巷。在那里,他听到身后王休欠揍的声音:“小瞎子……”
他皱着眉头,回身冷冷道:“王休,你找揍?”
王休懒洋洋地依靠在有些潮湿的墙边,也不怕被墙上泥土弄湿衣衫,一副傲慢神态:“谁揍谁可不一……”
王休眉心突然多了一个血洞。
他身旁,一个陌生人收回手,他的手中,王休魂息刚刚熄灭。
此人回头看向杨苏,嘴角弯起一个不屑的笑容。
杨苏死死咬住下唇,直到血流不止,直到那人收回目光,一跃之下离开。
被魂修注视的威压消散,杨苏无助地看向地上死去的王休,耳边传来那个陌生魂修的狞笑。
天空中白雾迫近,黑云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