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没有睡好,只觉得疲倦难耐,心中更含了一包窝囊火气无处发泄,懊悔自己那日莽撞进去救人,白白的挨了一顿好打,却又听到门响,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他刚要说话,却听到有年轻女子轻声的呼唤,“小九。”
一包薄薄的东西隔着墙头“哗”的飞落了下来,他顺手捡起来一看,却是层层布料包裹着的一个白玉的瓷瓶,瓷瓶里面是殷红的鲜血,显然是新割的血。
小九的心头微微一动,又一暖,自从他入宫当差以来,便再也没有人肯用真心对自己,他一笑,便牵动了嘴角上的伤口,不觉得生了几分懊悔,更是兼了一份难以言说的畏惧,他抬起了头,看着甬道上细细窄窄的一痕天空,灰扑扑的,好像随时会变成一条勒死人的绳索,正要套在自己的脖颈上,他狠了狠心,随手将那个小包袱又从墙头抛了进去,以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气冷冷的说道,“自小就没有喝过什么人的血,这血我要是再喝了你的,只怕是要进阎王殿里去了。”
门里面的人轻轻的笑了起来,忽然,那笑声止住了,换了一种惊疑的口气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站在角门里面的李诗茹已经看到了小九脸上的伤,小九索性也不隐瞒,粗声粗气的说道,“你们虽然有皇帝撑腰,可你们不要忘了在这个皇宫之中是胡太后和胡皇后两个人说了算的,我只想着你们两个的性命了,却忘了自己还有一条命。”
有片刻的沉默,李诗茹已经明白过来了,她低低的问道,“你的伤要不要紧,抱歉,是我连累你了。”
小九听到李诗茹并未因为自己的呵斥与粗暴而负气离去,转念一想当日救与不救原本就是在自己的一念之间,更何况自己的性命也是李诗茹所救,如何又能去怪她呢,想到这里,心下便也软了几分,换了温和的口气说道,“不要紧的,都是些皮外伤。”
李诗茹这才松了一口气,低低的说道,“那就好,否则我和竹言的心里更加过意不去了,那么,打你的人一定是胡皇后的人了。”
小九答道,“是了。”
李诗茹的心头悚然一惊,暗道,这些人也太过嚣张跋扈了,在这皇宫之中竟然敢这样的肆意妄为,看来这北魏的江山确实是难保。
她想到了这里,捡起了地上的小包袱说道,“这血是我的,已经放出来了,也收不回去了,这血虽然不能治疗皮外伤,但对你中的毒伤却是非常有效的,你喝了它,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小九笑了,“送什么的都有,偏你送我的就这般的奇怪,如果你再给我点金子,我去买几瓶跌打药倒是好的。”
李诗茹闻听此言也笑了,从怀中拿出了元诩送给自己的金豆子,抓了一把放到了包袱里面,一齐重又丢了出去,道,“那就谢谢小九哥哥了!”
竹言见李诗茹从外面回来,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样,便问道,“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李诗茹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方才我看见小九被人给打了,打他的那些人嫌他多管闲事救人,还说在这个皇宫之中只有胡太后和胡皇后两人说了算。”
“好个胡家说了算。”竹言微微眯起了眼睛,沉沉的说道。
李诗茹只是沉默不语,总觉得这件事情并不是那样的简单,竹言猜忌道,“此事倒不像是胡太后所为,可是若是说是胡皇后却也不太像。”李诗茹摇了摇头,给自己斟了一杯白水,慢慢的说道,“如果你受了我的指使去害人,会不会当着人家的面提起是谁指使的呢?哪怕只是含含糊糊的影子话都不会落下。”
竹言也立刻明白了过来,“妹妹是说那些人是故意的?”
李诗茹微微一笑,看着杯中的白水,低低的说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凡事太过分明了,反而会落下疑影,他们非要给我来这一招移祸江东,反而告诉我是哪些人更让人怀疑。”
竹言皱了皱眉头叹息了一声,“却不知道这人是谁?在这宫中若不是胡皇后,怕就是那个右昭仪了,这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李诗茹扬眸浅笑,“这样的事情,咱们做不到,长乐王却一定做得到。”
因着潘贵妃丧子,皇帝元诩的膝下并无子嗣,实在是交待不下去,胡太后也不听元诩的话,连着给他选了几位美人,一则希望元诩为皇室绵延子嗣,二则是这宫中也热闹一些,三则胡太后也只是充充面子而已,她知道元诩无意于其他女人,而她又不想元诩有子嗣,这样便可以遮人耳目了。
如此一来,这皇宫中越加的热闹起来,而元诩依然我行我素,潘贵妃病态缠绵,元诩并不去别的宫中,只是日夜陪着潘贵妃,旁人倒也不生疑心,李诗茹也能稍稍的缓了缓气了。
听着这样的消息传过来,李诗茹起初并不觉得什么,然而在静夜的时候,思想起了高欢,心便丝丝缕缕的疼痛起来,一点一滴的触及心房,蜿蜒的直迟了下去,渐渐的,便只剩下了酸楚,她想起了自己和高欢的初见,还有此后的点点滴滴。
彼时,自己还在华山之上,享受着临崖吹风的剧烈感觉,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一些绝望阴暗的东西,直到她大笑着,被高欢给推入到了悬崖又被雷劈,这才有了这一世的相遇相知。
那便是一颗初见的痴心了,而到了如今,他又在哪里呢?
李诗茹一副柔肠百转千回,她从来都没有如此痛恨过,痛恨自己身在冷宫,不得自由。
这一夜,又下起了一场秋雨,一场秋雨一场凉,这个时节雨潇潇,风萧条,雨亦萧条,这沁凉的天气被骤然而至的冷风冷雨裹卷在了一起,吹得身上一阵比一阵凉,惊雷滚滚,李诗茹蜷缩着身子,瑟瑟发着抖,闪电像夜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李诗茹,在她的脸上划上岁月的痕迹,夜雨敲打着青砖白瓦,扑簌扑簌的冷硬声,茫茫漫漫,仿佛是无数低低的哭泣一般,带来阵阵哀叹。
也是在这样的雨夜,有他温暖的胸膛,而如今,人又去了哪里呢。
这样反反复复的两夜,她自己都觉得倦极了,可是偏偏睡不着,外面的雨只管无穷无尽的下着,雷只管滚滚而来,仿佛是替自己在流眼泪一般,她蜷缩着身子,终于在寒凉中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却还是睡不安稳,往事影影绰绰的恍惚在眼前,爸爸是极疼爱自己的,妈妈的性子虽然厉害一些,到底也是书香世家出身,每日里会给自己讲些诗文经意,又会教习一些地理历史,数理化,语文,英语这几门主科倒是不怎么在意的。
李诗茹初时并不喜欢,直至到了十二,三岁模样,爸爸和妈妈带着她出游,边走边讲,一路风景一路讲来,才觉得这风景的的确确是需要人来讲解的,如此这般,才能体会到各处风景的美丽。
父母双亲甚为恩爱,又喜欢旅游,确确实实是闲适而淡然的,半年的时间用来工作,半年的时间用来游玩,也确实是提前过了年轻人的生活,而父母两人更大的好处就是肯替自己说谎请假,每逢两人要出去游玩的时候,必定会为她请上一段时间的长假,这的确是另她欢喜的,父母对她的成绩并不关心,只告诉她,人生一世,活得健康快乐便是了,管其他又有何意义,不过是得学得一门技艺,好日后为生。
自己从来都是快乐的,自然学习也一直未曾落下,倒是考了个好成绩,学了历史,这正是她喜欢的,唯一遗憾的便是没有进入到考古系。
可转目又变成了那个山崖,自己掉了下去,母亲和父亲的声音隐约在耳边响起,孩子,不管你如何选择,你始终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不会怪你。
这就是父母无私的爱,也许,没有他们那般豁达的教育,自己恐怕也挨不到今日了。
李诗茹在昏聩的睡梦中被自己惊醒,直落得满头满身都是大汗,瞪大了眼睛喘着粗气,生的感觉好吗,也许,并不好,可是,她没有权利选择死去,没有权利选择放弃,她只能好好的活着。
竹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走到了李诗茹的房间里,不安的替李诗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却又不敢惊动其他人,只得低声说道,“妹妹,你是不是梦到父母了。”
李诗茹紧紧的攥着竹言的手,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姐姐,我梦到我的父母了,我们这样的噩梦该醒过来了。”
李诗茹说完抬眼看着被水迹霉湿的墙壁,青苔丛生的墙角,永远湿哒哒潮腻腻的泥土地面,永远都是冰冷不见天日的屋子,“受够了,真的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