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思念暗无天日的大梦了一场。
梦里，全都是血腥可怕的画面。她分不清谁是谁，隐约有涂满鲜血的监狱，父亲黑色的葬礼；还有剧烈摇晃的地震，垂直落下的水晶灯，中年妇女血肉模糊……
像电影，如此清晰，又反复播放。
她脖子被勒得喘不过气，最后看到一袭冷峻精良的西装站在世界尽头，她抬起步子想要跑过去，
而等他慢慢把身体转过来的时候，她才看到他浑身都是血！
“啊！！！”
尖锐的惊叫，撕裂一样划破夜空。纪思念一睁眼就看到管家担忧的眼神，
“思念小姐……”
“东，东家呢？”她声音发抖。
“在隔壁，手术刚结束。”
手术结束了。
她第一时间冲下床想要跑过去，谁知道浑身根本没有力气，下床的一瞬间就重重的摔在了地——
“小姐……”
思念推开管家的手就像完全没有听见，冲向男人的卧室。
卧室。
薄正东毫无一丝生气的躺在那里，脸苍白，唇苍白，面容没有皱眉更没有痛苦，就像失去了所有生命力。
思念根本就不能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那么一个残忍冷漠的男人，居然会为了她做这种不可思议到疯狂的事。
当她在飞机上听说一辆车拦机的时候，她觉得那辆劳斯莱斯真的就像撞在了她的心上一样。
而当她看到那辆车撞得那样面目全非后，她什么都忘了。
慕白城，慕思思，什么都忘了，眼中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
思念走过去想握他的手，可他手里也扎进了玻璃，伤的很重。
她根本碰都不敢碰，只能“砰”的一声，失去所有力气跪在他的床边，目光与他的床沿平视。
从床尾，到床头，一丝不差把他牢牢凝视了个遍。
“东家……”
她趴在他的身边眼泪隐入被褥，哽咽，
“醒过来好不好……”
“醒醒好不好……”
“思念觉得很害怕……”
……
纪思念像是陷入了魔怔，听不见别人说话，也看不见除薄正东以外的任何一个人。
医生来做检查，她只是默默的退到一边一言不发，也寸步不离。
管家过来劝她休息、吃饭，她全部视若无睹。
她连眼睛都不抬一下，就这么跪坐在他床边的地毯上，头靠着他的床头。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自虐式的陪伴能不能换来老天一点点的仁慈，人总是很可笑，在最绝望的时候，不管有没有宗教信仰，第一反应都是求神祈祷。
或许这就是人性，求沉沦，求助。
当她这种状态持续了两天完全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的时候，管家终于看不下去了。
他端着食物走到她身边，
“思念小姐，您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东家如果看到您现在这个样子，他会心疼的……”
以前纪思念被他宠到什么地步，如果晚饭一顿不吃，或者上学来不及早餐，薄正东真的会直接让她课都不用上就坐在家里吃早饭。
要是像这样二天二夜一粒不进还不睡不休，四季的下人就都别想好好过了。
“思念小姐……”
纪思念靠在床头上的眼睛慢慢睁开了，她倦极了，但比起身体上的劳累，心里上的疲惫更加让她透支。
只要一想到薄正东可能会随时离开，她真的恨不得就一直留在这里，留住他的生命力。
她以为管家叫她是说薄正东醒了，可一感觉身边还是寂静无声，她再次又重重的闭上了眼皮。
累，特别累，累到她不想说话也不想睁眼。
管家看她这这幅样子真是心急如焚。在不知道第几次劝解失败后，他默默的退离了卧室。
直到晚上几个小时候他再一次去观察两个人的健康状况时，他愕然发现纪思念这时整个人已经虚脱的倒在了地上！
“小姐！小姐！……思念小姐！”
管家这下终于知道事情不能这样下去了，叫人把纪思念抱回房间，斟酌再三，还是自作主张最后把电话打了出去，
“喂？慕先生？您好……”
“是我，我是四季别墅的管家……”
“……思念小姐现在状况很不好……我希望，您能想想办法让她振作起来……”
……
慕白城状况其实也不是很好，他虽然乐意看到薄正东痛苦，但纪思念现在又是那副样子，他想插手也帮不上，他心里不比任何一个人好受。
他还记得，那天她下飞机的时候，他试图从后面拉住她，
“思念，你不走了吗。”
他的眼神，沉静，冷漠，有幽幽的忧郁。她转身对视的一瞬他察觉到了她闪过了心痛，可下一秒，她还是松开了手，
“对不起。”
“我不能看着他死。”
……
她几乎是义无反顾就下去了，就连身边熟睡的思思，也没有多看一眼。
……
慕白城自那以后就一直在家里酗酒，无数次他也想去找她，可是一想到找了见到的也无非是看着她为另一个男人心急如焚的模样，索性就不找了。
静吧，一个人静静的，静到时间尽头。
但当他接到了管家电话以后，还是第一时间赶到了四季别墅，并且，他还带着慕思思一起来到了这里，
别墅客厅，一身白衣胜雪的男人牵着红色蓬蓬裙的小女孩站在楼下，慕思思不懂，只是眨巴着眼睛东看看西看看，
“慕鼠鼠，你说麻麻在这里，可是麻麻在哪里噢？”
小女孩软声软气的话语让已经陷入坟墓般死寂的别墅多了几分生气，管家上前一步，强扯对她扯出一抹笑，
“小小姐，您跟我上楼吧，妈妈在楼上。”
“好！”
小孩子没有什么城府的，听到可以见妈妈，赶紧拔腿就上去了。
只是四季别墅的台阶比白尘略高，慕思思站在第一阶就有点被难住了。
管家见状，立马要把她抱起，“我来抱您上去吧。”
“不用了！”
慕思思立马义正严辞小大人一样拒绝，“爷爷，您牵着我，思思自己可以上去！”
说完，女孩小小白白的手直接握住了管家的手。纪思念平时跟她相处时间不算多，但在这方面的教育，比如能走的路不让别人抱，能吃的饭不让别人喂，尤其是尊老爱幼，她都教得很到位。
所以慕思思哪怕是四岁，也知道很多事要亲力亲为了，她有些吃力的在管家牵扶下爬上最后一层楼梯，小腿立马就像脱了缰蹬蹬蹬朝走廊跑去。
管家站在原地注视她背影，看着佣人把她牵引，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回到大厅。
……
卧室里。
纪思念现在确实生理和心理都达到了一个极限，医生刚才给她做了检查，她身子虚得只能靠打营养针葡萄糖维持机能。
但是这些都是物理上的治疗，心理上，他们说如果她还是这样心如死灰没有一点点的活下来的欲望，她也会就这么一直昏迷过去。
慕思思看到这样子的妈妈就有点吓到了，
她没见过纪思念受伤生病的样子，一下子心疼，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麻麻……”
她抱着她的玩具熊，表情委屈，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麻麻，您怎么睡在这里了，麻麻不要思思了嘛？麻麻不要丢下思思……”
……
纪思念起初开始还是在梦那些血腥的梦，但到后来，只剩下一片虚无。
她甚至连做梦的意识都没有了，整个人像漂浮一样飘在那里，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失去方向的时候，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女孩声音忽然唤醒了她，
“麻麻……麻麻不要死……思思害怕……”
慕思思说着自己就抱着哇哇嚎啕大哭了起来，佣人见状不对赶紧上去想要劝，谁知小女孩越哭越厉害——
“麻麻！麻麻不要丢下思思……思思已经没有爸爸了，思思不能没有妈妈……呜呜呜……”
孩子的哭声是骗不了人的，也许她现在还不懂很多事，但悲伤是人的天性，也是共性。
她哭出来的一瞬，卧室里所有佣人眼眶都一阵酸楚，有人忍不住也跟着落下泪来，看着这个不到五岁的小女孩跑过去拉着妈妈的手绝望无助哭喊……
……
纪思念就是这么被女儿硬生生喊回来的。
睁眼的一瞬她看到天花板，天花板还是熟悉的样子，只是屋子里隐隐约约的哭声如此清晰。
她觉得头脑发昏，整个人发沉。
转头看向床头哭得已经一塌糊涂的女儿，心里一疼，
“思思……”
“妈妈，你不要不要思思……思思以后一定很乖很乖，求求妈妈不要丢下思思……”
纪思念看到女儿这个样子心都快碎了，对于慕思思，她一直是愧疚的。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甚至也没做到一个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照。
她唇间干涩撑着自己从床上坐了起来，把满脸是泪的小女孩抱进怀里，“不会，”她闭了闭眼睛，“不管发生什么，妈妈都不会丢下思思……”
“妈妈答应思思！”女孩哭得依然浑身发颤。
“妈妈发誓。”
……
安抚好慕思思，纪思念也没有了睡觉的念头。
她知道慕白城就在楼下，可她却没有下楼，没有去面对。
她在走廊里站了一会，最后，还是走进薄正东的书房。
她离开了五年，她也想知道，这五年他究竟是怎么过来的。
有没有什么当年她不知道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