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是表弟打来的。“哥，你说人活着到底为了什么？这样天天忙里忙外，活着实在没劲……”表弟的疑问让我突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是做为表哥，我还是得硬着头皮“教育”他：“你小子瞎想什么呢？我跟你说，只要人活着，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电话那头的表弟显然有点不耐烦，他说：“哥，其实你说的我都懂，可是你想想，现在的人活着，就像一台没有思想，没有感情的机器，天天身不由己、言不由衷……”我停住正在敲打键盘的双手，觉得表弟的想法很危险。联想起最近媒体上报道的种种关于打工者轻生的新闻，不禁让我头皮发麻，难道表弟的内心也正在经历一场类似的煎熬吗？
我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准备和表弟好好聊聊。三年前，没能考上大学的表弟，加入了前往福州的打工大军。表弟所在的是一家日资企业，规模很大，光员工就有好几千人。表弟聪明勤奋，很快便从一个普通工人晋升为部门经理。去年表弟拿出了所有的积蓄，咬咬牙贷款在福州买了一套房子，今年年初还买了车。这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打工者来说，已经算是相当成功的了。可是表弟却说：“我觉得自己并不成功，我可以天天衣着华丽，吃着山珍海味，花天酒地。可是我内心的空虚又有谁懂呢？我在福州买了房子，却怎么也无法融入这座城市。我总觉得这是别人的城市。我天天面对的人，就是一串符号，连表情都是符号。大家就像一台机器，需要自己干什么就按一下按钮，早已没了人情味。”
表弟渴望爱情，可是多次无疾而终的恋爱，让他对虚无缥缈的爱情彻底绝望了。他说：“爱情就像空中楼阁，对我来说可望不可即。我只想找个人，跟我一样孤独的人，彼此取暖，彼此相依，了此一生。”我端着过来人的架子，说：“没有爱情，彼此就是两台冰冷的机器，即使相互偎依，又怎能触摸到对方的内心呢？”可是，说完之后我又心疼起表弟来了，表弟是聪明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的。
我们两个人都提到“机器”，这很让人尴尬的字眼。机器的诞生，大大地解放了生产力，实现了工业化和信息化。可是，如果人也成了机器，这个世界便如一片荒芜的沙漠。人们麻木了，不知道疼了，不知道哭了，也不知道笑了，那将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人们拼命地与时间赛跑，一旦停下来，才发现生活的列车早已驶出了正常的轨道。
表弟绝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是他的问题值得每一个人深思。身处浮躁的尘世，多少人把自己变成了机器，为了生计，人们放下了很多原本不该放下的东西。于是，人们只能听见机器的轰鸣，却听不见悦耳的琴声；只能看见花花绿绿的钞票，却看不见嫣然绽放的花儿。这不是表弟一个人的悲哀，或许这个社会都应该停下来等等自己的灵魂了。
北风刮了起来，夜深了，好像又降温了。我说：“时间不早了，咱早点休息吧！听哥一句话：人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动物，机器永远代替不了我们的灵魂。如果走得太快了，咱就停一会，等等咱的灵魂。”表弟无声地挂断了电话，我却陷入了空前的迷茫。关了电脑上床，却总是辗转无法入眠。
既然无法入睡，我只能再次翻身下床，泡上一杯香茗，想想远方。而此时，让我想起最多的，还是我的父亲。父亲并不高大，却庇护着我几十年风雨兼程，一路走来。
父亲有四个孩子，三个儿子是亲生的，还有一个最小的女儿是抱养的。四个孩子就像四座大山，沉重地压在父亲羸弱的双肩。可是，乐观的父亲却逢人就“炫耀”：“我们家四个孩子，个顶个地孝顺，个顶个地有出息！”
我是父亲的第二个儿子，也是父亲口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因为我是大学生。多年前，我从省城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到了一家出版社当编辑。我整天埋头于无边无际的书稿之间，偶尔抬起头来，却早已万家灯火；我不断在不同的城市上空飞来飞去，每一次起飞和落地，于我都宛若一段新征程的开始；我一次又一次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忙完这段时间，一定回家看看。可是，不久之后，我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又开了一张空头支票。
为了便于与家里联系，我给父亲买了一部手机，并定时充入话费。这下可好，老眼昏花而且不会发短信的父亲把手机当成了最珍贵的东西，24小时不离身，24小时不关机，给我打电话的频率也高了。母亲常常抱怨，说我给父亲买了手机之后，完全打乱他们原来平静的生活。下地干活的时候，父亲会时不时地摸出手机来看看；晚上睡觉的时候，父亲也会突然抓着手机从梦中醒来；没事干的时候，父亲会久久地盯着手机发呆。
有一次，我在电话里问父亲：“爸，您老盯着手机看干嘛啊？我又不给您发短信。”父亲不好意思地“狡辩”道：“我那是看时间呢！”我知道父亲是不好意思承认，不好意思承认对我的关心，不好意思承认对我的爱。或许父爱就是这样，无言，却最是深沉。
那年春节，因为没有来得及买好回家的车票，机票又太贵，手头上堆积着很多工作要处理，又加上还没有女朋友，回家肯定被催，所以我便决定不回家过年。我能感受到电话那头的父亲的失落，可父亲还是高兴地说：“儿啊！不能回来就不回来吧！工作要紧，等忙完再回来也一样……”
除夕之夜，火树银花不夜天。整个世界都热闹着，只有我一个人还端坐办公桌前，处理着那些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工作。身边的手机一个接一个地收到亲朋好友发来的新年祝福短信，扰乱着我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新年的钟声敲响了，我拿起手机正欲给家里打电话，突然一条署名为“父亲”的短信，跳跃在手机屏幕上。
“咦！父亲不是不会发短信的吗？”我满心狐疑地打开了短信。
“儿啊！新年好啊！在他乡还好吗？全家人都在看春晚，就缺你一个！别为了工作累坏了身子，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我和你妈都挺好的，不要挂念！——老爸”
刹那间，泪水如决堤的洪流奔涌而出，滴落在手机屏幕上，就像窗外盛开的烟花般绚烂耀眼。我擦干双眼，给母亲打了过去，我不敢给父亲打，怕自己控制不住要哭出声来。
“妈！我爸不是不会发短信的吗？”
“孩子！为了这条短信，你爸啊，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整整忙了一个晚上呢！我让你哥帮你爸写好再发，你爸硬是不肯，你弟说给你转发一条别人的，你爸更是不肯，一定要自己学，自己写！真是老了啊，不中用啦！……”
挂了电话，我嚎啕大哭，哭完在网上订了一张第二天回家的机票。
人因有了灵魂，才学会了思考；人因有了担子，才学会了牵挂。如果灵魂跟不上了，请等等它；如果累了，请回家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