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蒋桃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暑热的天让人烦躁不说,一到夜深人静,那种寂寞和失落感又涌上来,她下意识往后靠了靠,身边却是空无一人,蒋桃重重叹气,将眼泪憋回眼眶,抚摸着肚子埋怨。
“宝宝,你爹是个没良心的大坏蛋!等妈生下你来,咱们两就远走高飞,让他一个人孤单一辈子!”
自言自语之后,越发心酸,蒋桃像树袋熊一样四手四脚抱住被褥寻找安全感,却听身后咳咳两声,惊得她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纱帐外,有个高大人影侧身而立,待看清楚那是谁,蒋桃有些反应无能。
“王、王大哥?深更半夜的,你来干什么?”
纱帐外,王二突然伸进一只手来,蒋桃警惕地缩了缩,但见那手上托着个纸包,不由一怔。
犹豫了一下,蒋桃还是伸手接过,打开来看,竟然是些酸杏。
蒋桃抽抽嘴角,强笑道。
“这是……给我的?”
王二依旧背着身子,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确信。
“我想……怀孕的人,可能会想吃这个。”
这样一个铁铮铮的汉子,在这些细节上,竟是出乎意料的细腻,蒋桃笑了,捻了一个放进口中大嚼特嚼。
“真好吃,谢谢!”
王二清清嗓子,又道。
“还有,白天的药方,我帮你拿去给厨房吧,我正好有个表妹嫁了人,这个理由比较不会引人怀疑。”
这次蒋桃是真的感动了,安胎药虽抓回来了,但是她一直没想好怎么操作,在姜桃婉骆凌之眼皮子底下,总是容易暴露,况且自己和雁七先生也不算有什么交情,不能老麻烦人家。
她连忙起身,从柜子里翻出那几服药,递给王二。
王二揣了药,吩咐道。
“药煎好以后,我会悄悄送到你房里,另外再给你准备个小炉子,若是冷了,你自己热过再喝。”
蒋桃点头眼眶微红,答应着送他至窗前。
“真是不好意思,要麻烦你这么多。”
王二摇头,刚欲跳窗而去,蒋桃似想起什么,一把拉住他衣角。
“我知道自己很厚脸皮,但是,可不可以再麻烦你帮我在外头找个住处,有一个小院子就好,最好隐蔽点,别人难找到的地方。”
王二默默听着,突然叹道。
“少爷他,应该是有什么苦衷的,你又何必……”
蒋桃打断。
“我知道。”
她的声音低下去,勉强笑了一下。
“他无缘无故这样,其中缘由,我也能猜到几分,姜桃夭是个不祥之人,好好的家人就这样散了,换了谁都会难以接受,就算只是流言蜚语,也太巧合了,我知道他心里难受,看着我,大概会觉得愧对父母兄嫂在天之灵,所以……我不怪他,可我还是恨他,当初明明说好要对我好的,现在又出尔反尔……”
王二微惊,本以为她会想不开,原来她心里竟是如此通透,看来多说无益。
他长叹,轻拍蒋桃肩膀。
“好吧,我会为你想想办法。”
寒碧馆内树梢上,司徒柳一身青衣隐藏于枝叶之中,身子前倾,死盯着窗下交谈的两人,心中七上八下,最终他闭了闭眼,自嘲一笑。
王二那种木头疙瘩,又糙又没风情,什么好担心的,阿桃眼光再差,但和自己在一起后,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别人?何必自降身份,做这种没品偷窥的行径?
司徒柳故作淡定转身欲走,余光瞥见王二将手搭上蒋桃肩膀,猛然回头,咬着牙差点没把树枝捏断。
司徒柳斜靠在椅子上揉着额头,眼下青痕昭示着昨夜的无眠,他飞速扫了一眼属下报上来的信函,夺手便摔到地上,刻薄道。
“各位都是跟我爹多年的人了,经验历练在我之上,我本以为这些事,不需我过问也能办妥,怎么今日一看,居然没一桩看得过去,可真是令人失望了。”
众人被他这么一训斥,都垂了头不敢吭声,那些资历老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想来司徒寒在世时,也没曾这样挑剔过人,果然这当姑娘养大的“三小姐”就是心眼小,会来事。
司徒柳手指扣着桌面,闭目若有所思,半晌睁开眼睛。
“这样吧,王二,还是得你亲自去一趟,惟独你办事,我还能放心些。”
王二怔,众人也怔。
司徒柳所指的办事,是到千尘山游说已经归隐多年的高人,这种拼口才和脸皮厚度的事,怎么选,也不该选个铁面铁心锯了嘴的葫芦去,任何一个高人看见这样一张死板板的脸,听他一口不经意便伤人于无形的话,都没有了出山的欲望。
王二也觉得这个差事十分不适合自己低调冷漠的路线,何况千尘山不算近,他既已答应少夫人,又怎能失约,等自己回来,只怕少夫人都快临盆了吧?
王二深深看司徒柳一眼。
唉,少爷,这一切,都是为了帮你收拾烂摊子,做好事不留名这事,也不期望你表扬,起码你别老是添乱吧?
王二于是拱了拱手。
“我嘴笨,实难胜任,盟主还是另派他人吧?”
司徒柳的目光闪了闪,笑得阴森。
“哦?我倒觉得,这是诚意的问题,那位高人出尘离世,最欣赏你这种直言不讳的人,太过油嘴滑舌的,反而适得其反。”
是错觉吗?总觉得少爷眼中的笑意有些不怀好意,甚至流露出几分赌气的味道。
王二还欲再说,只听外头一片吵嚷声。
“投湖了!少夫人,不,姜家小姐投湖了!”
王二想了一想才反应过来,刚拔身而起,就有个身影飞快掠过他,直窜出去。速度之快,叹为观止。
王二慢一步跟了上去,心中暗叹。
唉,关心则乱,这样强忍着,总有一天要憋出内伤。
蒋桃其实相当冤枉,她只是出来镜湖边散心,看到一座木质小桥,一时兴起踩了上去,谁知这桥看起来远没有它外表那么结实,她学着林黛玉斜身一靠,还没开始悲春伤秋,栏杆一倒,立刻不幸落水,她原本是会游泳的,但这一天不知为何,精神倦怠,身子遇水变得格外沉重,结果呛了好几口水,才给人拉上来。
再一位年轻男弟子怀中,她被盖上此人卸下的衣袍,冥冥中,蒋桃似看到一个青衣身影由远及近,面上那种关切与焦急,她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她突然觉得,这次乌龙落水,也不是那么讨厌的事了。
不等司徒柳走至近前,她已觉得疲惫之极,竟偏头昏厥过去。
“快叫大夫!所有的大夫都叫来!”
司徒柳几乎是用蛮力从那人手中抢过蒋桃,拔脚就走。
王二听说请大夫,马上想到的便是蒋桃怀有身孕,忙阻在他面前。
“不必了吧,她只是溺水,让我来替她引出呛进去的水,应该就没什么了。”
司徒柳气恨地瞪他一眼,不耐烦地吼道。
“怎么引?用嘴吗?”
王二一怔,少爷这是怎么了?习武之人,何须用这种方式,只要往她内力灌注些真气,便能确保她吐出积水,少爷怎么会不知道?
答案是明确的,可是既然知道,又何须问这种让人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话?
不待王二解释,司徒柳已经抱着蒋桃回身走向内院。
王二摇头叹息,也罢……姜姑娘,这可怪不得我,我已经尽力了,今后姻缘如何,就看你们俩自己的造化了。
司徒柳的卧房内,大夫将两个指头搭在蒋桃腕上,捻须探了许久,表情从一开始的淡定到怀疑再到纠结,几番挣扎,还是开口道。
“盟主,少……姜姑娘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她怀有身孕已月余,身体有些虚弱罢了。”
一句话出口,屋里瞬间安静了,以关心为由跟随过来看热闹的一干人,悄悄瞥了眼司徒柳的表情,背后瞬间腻起层冷汗,不一会,就都无声无息的遁了。
司徒柳坐在床边,似没听到大夫的话般,绷着面无表情的一张脸,看不出喜怒。
唯一没有遁走的王二忍不住将手在他眼前摇了摇。
“盟主?少爷?小姐?”
司徒柳猛地惊醒,眼中厉芒一闪,老鹰抓小鸡般一把揪住老大夫前襟。
“你是说,她怀了孩子?”
大夫浑身战栗,心里估量着,这种咬牙切齿的反应,孩子十有八九不是他的,得顺着盟主的期待回答才讨巧,于是小心翼翼斟酌道。
“是、是怀了孩子,不过姜姑娘肯定没怎么重视,基本上是放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我看这样下去,流产的可能性很大……”
司徒柳心头一绞,自生自灭吗?阿桃,你就算有千恨万恨,可那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忍心?
王二瞟了大夫一眼,插口道。
“没有吧,姜姑娘她还抓了许多保胎药来着。”
话一出口,对上司徒柳阴鸷的目光,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
“你早就知道?”
王二哑口无言,望天半晌,咳嗽道。
“姜姑娘不让我告诉你,等她醒了,少爷千万别出卖我。”
司徒柳反应极快,顿时就想明白了。
“你这几天和她鬼鬼祟祟的,是因为这个?”
王二摸摸鼻子,目光有些闪躲,想想又觉得不对。
“少爷怎么知道……莫非,你跟踪我?”
司徒柳哼了声,摆手。
“出去,你们都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