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蓝山，湖边。
史蒂芬和陈雨柯在湖边的石滩上坐下来，陈雨柯把手机和包放在一边，头顶是乌云覆盖着的夜幕，面前是深山间一座广阔的湖泊。湖泊水在夜色里是淡淡的黑色，湖面如镜，但风一吹过，就有万千涟漪涌动。
手机屏幕又亮了，在夜色里发出柔和的荧光。陈雨柯斜着眼睛看了看屏幕，没理会。
“你今晚看了三次手机，”史蒂芬问，“有人给你打电话吧？是你父母？”
陈雨柯闷声应了一句。“为什么不接？”史蒂芬又问。
陈雨柯对着夜空吐一口气，好像要把心里的烦闷都吐出来一样：“为什么非得要接呢，接也是挨骂。挨骂这种事……即使再习惯，心里也是会不舒服的吧。”
史蒂芬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你说过，你加入颜瞳会，是觉得这样就会使一些人的看法不一样。你想改变你在父母心里的地位，或者是更多人心里的地位。”
“对啊，没错的。”陈雨柯撇撇嘴，“在这之前，他们总把我当孩子看，即使我上大学了，还独自来到了另一个国度。”
“证明不是一个小孩？只是这样么？”史蒂芬有些不可置信，“我并不觉得这足够使你下定决心……”
“大哥你可能不懂那种感觉啦，”陈雨柯望着夜空说，“从小就一直是这样。小时候我很喜欢和别人交朋友，我喜欢兄弟遍天下的感觉，但我不知道怎么去和别人搞好关系。我爸妈有钱，每天给我口袋里塞很多的钞票，我拿那些钞票给大家买吃的。于是大家都跟我混在一起，柯哥柯哥地叫我。那些时候我还真的以为我有了一帮好兄弟，大家都肝胆相照的，是掏心窝子的朋友，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有事大家一起上。可是后来，我听到一个好兄弟在背后说我，陈雨柯那小子就是有两个钱没什么能耐。你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感觉的么？没钱的陈雨柯根本就一无是处，最可恶的是那些钱还不是陈雨柯的而是陈雨柯的爸妈的！”
“我真是讨厌那种感觉啊，所有的朋友都是冲着我请他们吃东西才来跟我玩，就像我养了一群小狗，而且小狗还在背后咬我。大哥你知道么？初二的那年我获得了全市数学竞赛的第二名，学校张贴了大字报在学校的公告栏里，光荣榜上还印了我的头像。可是我的同学们在提起我的时候根本不会说‘那是陈雨柯啊，数学竞赛一等奖’，而依旧是什么‘那是陈雨柯，他爸妈超厉害的’。那种感觉真是糟糕透了，甚至还会有人怀疑你是真的数学好还是你爸妈暗中搞鬼。那是种什么感觉啊？无论你做了什么都不会有人承认，你父母的光芒多么耀眼啊，所以你小小的光就被忽略了。你就是个在父母庇护下过活的小孩子。”
“不只是我的同学们、我的老师们，甚至是我的父母。他们觉得我永远就是个小孩子，你知道么，他们谈起我的时候不会说我们的孩子优秀不优秀，而是我们的孩子特别乖。我都这么大了，要成年了，在他们的眼里还是只能用乖不乖来形容！”陈雨柯的语气愤愤不平。
“这种例子我可以举出来好多，有一对这么优秀的爸妈你的整个人生都是他们的影子。可是哪里会有人愿意在别人的影子下过一生呢？我知道自己如果想摆脱他们，就要做得比他们好，可是凭什么呢？所以我想，这可能会是一条命中注定的路。我希望能够强大到御风而行，然后回家告诉爸妈他们眼里的孩子已经长大了，变得这么优秀。”陈雨柯眼角垂下去。
“可我想错了啊，我走上这条路，再强大也还是父亲和母亲的复制品。就在今天晚上，我忽然发觉，自己体内流的是他们的血液，也就是说，我拼命要证实的这些，还是父母留给我的。大哥你知道这种感觉么？发现自己一无是处，就觉得特别沮丧。”
陈雨柯一股脑地说了这许多，说完抬头看了看史蒂芬，史蒂芬一直在沉默，只是用粗糙的手指摩挲着掌心的石块。
史蒂芬不是个很好的交谈者，却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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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就会开车来这里。”史蒂芬突然开口了，声音像湖面泛起的水纹。“哈耶克教授曾经告诉我，平静的山林和湖水可以湮没很多情绪。我在第一次训练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地方，哈耶克把车子的钥匙给了我。”
陈雨柯有些不解地看着大哥，他不明白史蒂芬想要说什么。难不成是前辈开导后辈的习俗代代相传，他要配一把车钥匙再给自己？
“哈耶克教授有没有告诉你我的事？”史蒂芬突然问。
“告诉了一点，不多。教授说不要在雨夜尝试和你沟通，每到那时你就会变成一枚定时炸弹，但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爆。”
“定时炸弹啊，真形象。只有教授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的怪物……”史蒂芬自嘲一样地笑笑，“你知道么，在第一次遇见你的那个晚上，就是在碰到你的前一个小时，我差点让一个开货车的男人血溅街头。”
“为什么？”陈雨柯紧皱眉头。
“可能……是他酒驾吧。”史蒂芬挠挠头。
陈雨柯一怔，没想到史蒂芬还会说笑话。
“阴天下雨的晚上，不是我主动要变成炸弹，而是我控制不住。那晚我的拳头差一点就落下去了，但我扣在他身上的时候突然感觉很疲惫，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全身的骨骼和肌肉都开始崩溃。我觉得很累，可又觉得很解脱。”史蒂芬声音低低的，“但那个司机后来还是死了，和他的妻子孩子一起死在了家里。但不是我做的，有别的东西闯进了他的家里，把那个家变成了地狱。”
“我好像看过那条新闻，新闻说是野兽袭击，配图很惊悚。”陈雨柯想起了他看过的那条新闻。“可是……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还偏偏是雨夜？”
史蒂芬沉默了一会儿，像在思考。
陈雨柯有一种预感，他的大哥……要讲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了。
